桐廬詩

圖：富春江景色令人神往

不知從紀元的那一年開始，一位老人來到了富春江和分水江兩江交匯處的一座小山上，植樹栽花，採藥煉丹，結廬桐樹，並留下了一本《桐君採藥錄》，後人稱之桐君老人。東漢的嚴光，不事王權，慕桐君名而來，歸隱富春山。三國吳黃武二年（公元二二五），桐廬以此為名建縣。

嚴光後的兩千年時光裏，各路文人、隱士，紛紛追着他的腳步，或遊或隱，將桐廬水和富春山一一織入到他們兩千多首詩文中。

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瀟灑桐廬郡。這不是亂碼和重疊，這是范仲淹面對桐廬清麗山水的反覆吟詠，一詠再詠，詠了還詠，詠了又詠，「瀟灑桐廬郡十詠」，一個大文豪，對他治下的山水如此鍾情，真有點空前絕後。

現在，隨着范仲淹的腳步，我們去桐廬。

春水慢行舟

新安江，自安徽休寧的六股尖山峰汩汩而出，到了嚴州梅城三江口以下，就稱富春江了，自桐廬到富陽，一百許里，也因了安吉人吳均的那一封著名的信（《與朱元思書》）而知名度越來越高，到了蕭山聞堰，富春江最後變成錢塘江。其實，三個名字，都是一條江，但任何一個名字，都不是簡單的稱呼，而都有着它深深的歷史和地理含義。

富春江因嚴光的隱逸而著名，嚴光是富春江的核心靈魂。

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四年，富陽人郁達夫兩次到桐廬，他去了釣台，兩上桐君山，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兩個散文名篇。

他在《釣台的春晝》中如此嚮往：尚使我若能在這樣的地方結屋讀書，以養天年，那還要什麼的高官厚祿，還要什麼的浮名虛譽哩？

他兩上桐君山後，在《桐君山的再到》中竟然痴想：想幾時去弄一筆整款來，把我的全家，我的破書和酒壺等都搬上這桐廬縣的東西鄉，或是桐君山，或是釣台山的附近去。

還要怎樣去形容富春江的美和好呢？郁達夫八十多年前就替她做了極好的廣告。

同樣是八十幾年前，兩個桐廬人，報人周天放和著名畫家葉淺予，他們文圖合作，出版了一本《富春江遊覽志》，四十八天深度遊和五天短期遊兩種遊覽富春江的方案，讓人不禁心癢癢，恨不得立刻出發去桐廬。葉淺予拍攝的老翁垂釣圖，被選作書的封面，這應該是葉比較得意的一張了。戴笠，穿蓑，長鬚，釣翁穩坐船頭，遠山綻放着深藍的青色，陽光晴好，半避着光的臉，雖然滄桑，卻仍然顯出一臉的滿足。身邊還有一雙布鞋，顯然，他是赤腳盤腿而踞。老翁舉着漁竿，目視前方，靜心等候魚的到來。這不就是嚴光嗎？我欣賞過不少嚴子陵披裘垂釣圖，心目中的嚴光，就是這個模樣，心無旁騖，世事俗事，要遠離就索性徹底，眼前富春江，背後富春山，天上人間，唯我獨處。

己亥春節，我回老家，住富春江邊的勵駿酒店十八樓。

俯瞰富春江，江的蔚藍和安靜讓人驚嘆，坐在窗前看書，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書，遠眺凝神。清江靜流，遠山有霧，濃淡相間，山的連綿層次至少有五重可以清晰分辨。年初一下午，往下游桐君山方向江邊行走，江邊的景色，寒風裏依然鮮亮，三五孩子在打水漂，有浣衣婦在捶打衣被，幾隻白鷺在翻飛，一會兒往上奮翅，一會兒貼近水面，仔細看，是在江中捉魚，江邊不時有樹樹紅梅綻放。

富春江能一直美顏長駐，自然離不開眾人的呵護，我和桐廬縣委書記方毅聊天中得知的一些保護細節，更讓人感覺江之綠來自不易。

我們富春江（桐廬段）的水質，自二○一一年開始，一直保持在二類以上，治理原則就一句話，小河清清大河淨。為了讓大河清淨，一百多條河溪，都必須是清水，二○五八個微小水體都在監測範圍內，生活污水全部有效處理，無直排區，重要的是產業的准入，一些鄉鎮的礦山企業、小鑄造、小冶煉、小化工，全面治理整頓。

見我沉浸在幸福裏，方毅也接着我的話題：江邊行走確實是一種愜意的人生，您還能欣賞到兩千多年來富春江的詩詞文化呢。富春江水質好，桐廬空氣質量好，我們春節期間的空氣污染指數都在三十以內，我們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森林覆蓋率，去年開始，富春江全面禁漁。

嗯，我在江邊和謝靈運、王維、杜牧、李白、孟浩然、貫休、韋莊、羅隱、范仲淹、蘇東坡、王安石、司馬光、黃庭堅、王十朋、李清照、楊萬里、劉基、唐寅、紀昀都一一愉快交流過，那裏有他們的腳印，他們都來過桐廬，有一千多位詩人來過。我知道，方毅說的簡單數據後面，是桐廬人的各種極大付出，沒有高闊的遠見和強有力的措施，習以為常的空氣和清水，都會變得極為奢侈。

佇立窗邊，江霧並不大，但依然有些朦朧，一艘小型仿古畫舫，輕聲突突，往富春山嚴子陵釣台方向緩緩而去。

（未完待續）

．陸春祥 筆名陸布衣等，中國作協會員，國家一級作家，浙江省散文學會會長，杭州市作協副主席。已出散文隨筆集《新世說》、《病了的字母》、《新子不語》、《字字錦》、《樂腔》、《筆記中的動物》、《響箭》等十餘種。作品曾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中國報紙副刊作品金獎、杭州市第五屆文藝突出貢獻獎等。

【華發網根據大公報採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