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枚月亮，不同的故事

圖：克利畫作《月光》 作者供圖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是中秋前夜。夜深雲稀，一輪圓月浮在半空。這樣安寧真純的情景，讓我不由想到克利（Paul Klee，一八七九─一九四○）畫中的月亮。

克利出生在音樂世家，小時候的志向是成為像父親那樣的音樂家，長大後，不知怎地愛上畫畫，轉去視覺藝術領域探索。起初，他喜歡僅僅用黑白兩色作畫，後來，因為一場突尼斯的旅行，他開始關注色彩，或許是受到地中海畔陽光的啟發。抽象表現主義和超現實主義都曾經影響過克利的創作，他的作品大多是抽象的，用色鮮艷大膽，筆法單純，宛若小孩子的塗鴉。

好像是畢加索說過的：「我用了四年時間，畫得像拉斐爾那樣；但用了一生的時間，才能像小孩子那樣畫畫。」這話用來解釋克利的創作，也並無不妥。克利的畫作，儘管畫中的圖像或是空間排布各不相同，卻共享同一種筆法或是意趣。我們能從他的作品中讀出很多童趣，比如他會畫一個左眼高右眼低的怪人，畫幾座擁擠在一起的、怎麼看都像是玩具積木堆疊起來的城市高樓，也會像蒙德里安那樣畫方塊，然後在那些大小不等的方塊中任意填充顏色。

月亮是克利畫中常見的意象，諸如一九一九年的《月光》以及一九三○年代的《火與滿月》等作品中，圓月都是顯明的意象。這些抽象畫作中的月亮，一則點題，另外也為作品增添些許爛漫可愛的意味。那一顆橙黃的滿月，懸在畫布高處，像是一枚明晃晃的銅錢，或是一個指印，被放置在語意開廠的抽象作品中，愈發多了讀解的空間。畫中月亮的樣態可說是克利創作風格的直陳，既不講求規整，也不介意比例，看似隨心所欲，其實暗合創作人的初衷。

如果說克利畫中的月亮是真純無邪的，那麼當法國畫家盧梭（Henri Rousseau，一八四四─一九一○）在《沉睡的吉卜賽人》中畫出一顆月亮的時候，同樣的意象卻生出不同的意味。盧梭快五十歲的時候才開始創作，是自學成才的典型例子。《沉睡的吉卜賽人》創作於一八九七年，是第一幅為畫家本人帶來名氣的作品。畫中意象並不複雜，只有一位沉睡的吉卜賽女人，一把琴，一隻獅子，以及半空的一顆圓月。

這幅作品之所以引來眾多討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神秘。畫家將本無關聯的意象（吉卜賽女人和獅子）並置，究竟是想表達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情形，抑或是在暗示危險正步步迫近？我們不知道下一刻獅子與女人之間會發生什麼，只知道在此刻，淡藍色的天空下，清涼的月光中，遠山與河水都是安靜的，連活潑的六弦琴都沒有發出聲響。畫中的月亮，不單參與敘事，也為畫幅營造出一種清冷且曖昧的觀感。

如果說克利與盧梭畫中月亮的出現，是為了營造情境與氛圍，那麼在美國藝術家歐姬芙（Georgia O'Keeffe，一八八七─一九八六）的作品中，月亮更多地參與敘事，甚至有某種象徵的意味。在她一九五八年創作的那幅《抵達月亮的梯子》中，我們見到一架梯子漂浮在半空，下方是起伏的山地，上方是一輪半月。整個畫面空蕩蕩的，因此那架梯子看起來也多少有些孤單，上下都沒有着落，沒有倚靠。

有人試圖探求這件作品中的宗教意味，將畫中的梯子想像成為人對於宇宙以及未知時空的渴望；也有些人，例如歐姬芙的傳記作者Roxanna Robinson，將這幅畫當做畫家彼時心境的直陳。當時的歐姬芙，已然遠離紐約繁華場，獨自在新墨西哥州的「幽靈牧場」隱居。那的確是一個足以讓人靜心作畫的好地方，卻也會勾起她的回憶。她初到這地方的時候，直覺自己「屬於這裏」，曾寫信給藝術家丈夫講述這段奇遇；可待她到此常住的時候，丈夫已去世，她孑然一身，怎能不生出飄零孤寂之感？若說以畫自比，那麼畫中梯子真像歐姬芙本人，畫中的那枚月亮則應承載着她對於愛的渴望吧。

同一枚月亮，不同的故事。想來月圓那晚，眾人舉目望月之時，不知會引出多少感慨以及難言的心事呢。

【華發網根據大公報採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