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人王石為何出局

萬科股東大會上，儘管王石對寶能指責他5年白拿5000萬做了辯解，但是內心贊同寶能的公眾恐怕不在少數。

 王石一直堅持自己是個職業經理人，但是過去十幾年來，恐怕他犯了全世界職業經理人都在努力避免的兩個錯誤。這讓他的聲望逐漸走低，直到寶能發出最後一擊。

作為職業經理人，第一個需要努力避免的錯誤，是過於高調地展示工作之外的生活內容。它會讓公眾覺得你沒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進而侵蝕你過往積聚的聲望。

我們可以從世界範圍內檢索一下，有幾個職業經理人像王石這樣理直氣壯地、頻繁地展示私人生活，答案是幾乎沒有。一件事情，如果幾乎所有人都避免去做，可能它真的是應該盡力避免的。

我的印象是，職業經理人可以展示私人生活，但“標配”應該是這樣的：熱愛家庭+一項健康的業餘愛好，比如跑步、爬山、閱讀等。換言之，你的私人生活也應該是職業的一部分，不論熱愛家庭還是一項健康的業餘愛好，目的都是讓公眾相信它們會促進你的工作。

萬科目前當之無愧的大股東、當年被王石瞧不起的泥腿子和野蠻人——寶能系姚老闆終於反擊了！很顯然，這是蟄伏很久之後的致命反擊，而且招招致命。你不是說我訴求不明確嗎？你不是說我信用不夠嗎？你不是說我不能成為萬科控制人嗎？你不是說少了萬科管理者團隊萬科就不能運轉下去了嗎？你不是說我姚老闆是個賣菜的，沒有管理萬科的氣質嗎？

好吧，我現在不僅聯手你的老東家華潤，反對你自作主張的深鐵重組，而且控告你管理者團隊涉嫌內部人控制、損害大股東利益，更更關鍵的是，我要利用大股東的權利“血洗”萬科董事會和監事會，清理管理者團隊。

這真是一出曠世大戲，整個戲劇高潮不斷，精彩華章一篇接一篇。眼看王石無招，不想找到深圳地鐵；眼看寶能要出局，不想聯手華潤；眼看重組已成定局，不想華潤跑出來反對；眼看大多數董事會成員通過重組方案，不想寶能要血洗董事會；眼看王石要出局，不想王石再發言反擊：“人生就是一個大舞臺，出場了就有謝幕的一天。但故事遠未結束，著啥子雞嘛！”

萬科這個案子簡直是太經典了！好就好在撕開了許多事情的真面目，比如說，王石的牌坊，小兄弟們的裹挾，民企的白手套，新貴的隱忍，權貴的影子，國企的山頭，獨董的騎牆與洗地，媒體的起哄……這些合起來就是我們這個時代。你要看透了還裝作不懂，才能混得好。混得好，才能成為社會賢達，才能籠罩明星光環給屁民當人生導師，講社會情懷。即使犯點規、出點格，也有人會為你辯護說人家這是為了公司長遠利益。

從“寶萬之爭”到“華萬之爭”，事情顯然遠未結束。就在昨天晚間，萬科發佈公告稱，寶能系旗下“钜盛華”及“前海人壽”已經向公司發出“提請萬科召開第二次臨時股東大會的通知”並提請股東大會審議罷免以王石為代表的所有董事會、監事會成員。

撕破臉皮更難聽的是，寶能直接批評王石拿5000萬工資不務正業。公告稱：王石先生于2011年~2014年擔任公司第十六屆董事期間，前往美國、英國遊學，長期脫離工作崗位，卻依然在未經股東大會事先批准的情況下從萬科獲得現金報酬共計5000余萬元。在萬科缺少股東層面實際控制人、有效監管手段缺位元的情況下，王石先生利用董事(長)地位獲取巨額報酬，損害公司和廣大投資者立意，嚴重違反《公司法》等法律法規規定的董事勤勉、忠實義務。

很顯然，這已經不是一般程式意義上的罷免，而是直接沖著王石而來。

就是這樣一個被社會稱頌為優秀的和明星般的管理者團隊，卻不斷偏離上市公司規範運作的要求，控制董事會、監事會、越過公司股東大會自行其事。比如，萬科被臨時停牌，剛開始說有重大重組事項，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萬科是在停牌之後，才去尋找重組物件，停牌只是老王一句話；再比如，萬科尋求跟深圳地鐵的合作，是在沒有獲得大股東華潤和寶能同意下進行的；還比如，這麼大的事項，連華生這樣的獨立董事竟然一點不知情……

這樣的公司治理結構，很顯然是存在瑕疵的。但獨立董事華生不去反思其作為獨董是否盡到了責任和義務，反過來還為管理者團隊洗地，以不領薪水推脫責任，在媒體上洋洋灑灑幾萬言，上中下三篇，講述了他為何站在管理者團隊一邊反對大股東，理由說到底就一個，是為了保護中小股東利益。萬科股價跌到6、7元，沒聽到你說保護中小股東利益，現在姚老闆拉到25元了，你說要反對大股東保護中小股東利益？

王石已經晚節不保了，你作為國家級的專家，何必也去趟這個渾水？

故事的峰迴路轉，終於把各方的底褲露出來了。剛開始，大家認為這只是大股東的地位之爭，後來才發現，這是管理者團隊跟大股東之間對萬科這家公司的控制權之爭。至此，王石口口聲聲談論的公司文化和理念、社會情懷、現代公司治理結構、職業經理人文化等等，說到底，目的就一個，不管你誰做大股東，你們只管出錢，但公司控制權必須在我老王手中。

作為職業經理人團隊，不否認你們對公司做出的貢獻，但給予你們的股權激勵、薪酬獎勵、社會名譽和社會知名度的獎勵，已經對得起你們了。作為創始人的王石，也不否認你對公司創建的貢獻，但既然當初你選擇了為了名而捨棄了股權控制，而現在又想以僅有的象徵性公司股權，來達到以創始人為核心的內部人控制狀態，其基礎是什麼呢？

你的英明神武和社會情懷，能保證萬科江山長久不衰嗎？一個沒有股權或很少股權的創始人，其控制權只能是來自於類宗教的東西：我將帶領你們昇華，只有我，才能帶領大家找到出路，才符合萬科長遠發展利益，才符合廣大股東利益，信我者得永生……這就是所謂的現代公司治理？這就是公司治理的標杆和典範？公司治理表達的應該是商務邏輯和契約，以及資本意志，而非個人崇拜，這本是市場經濟的核心所在。

再優秀的管理者團隊，也必須在商務邏輯和契約下行事，必須遵守公司相關章程，不能因為你做出了優秀成績，就打著中小股東利益的幌子，打著符合公司長遠發展的藉口，損害大股東的權益。

不管是一個社會，還是一家公司和組織，規則和契約顯然比優秀的個人和優秀的團隊更重要。有了規則，才有確定性，才能真正保證公司長遠發展。不按規則和契約辦事，今天用保護中小股東利益這個藉口可以損害大股東利益，明天就可以用同樣理由損害中小投資者的利益。

我們這個社會，不缺社會精英，不缺講社會情懷的人，不缺導師和教父，不缺所謂精神領袖，不缺忽悠專家，不缺富豪和各種牛鬼蛇神，缺的是講規則和契約的人，缺的是真正尊重消費者和小股民的人。

行文至此，突然想到我們的商界領袖馬雲先生的一句話，“有些假貨比正品品質好。”儘管後來趕緊出來否認這是媒體斷章取義，但我更相信這是馬雲先生說漏了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底褲和內心的真實想法，本想為淘寶正一下名，不想暴露了發家致富的秘密。

從王石到馬雲，我們的企業家已經從1.0升級到2.0，從蓋房子升級到玩互聯網了，財富已成幾何級數增加，但本質和底色並沒有改變，商業倫理和商務邏輯在他們眼中只是工具，需要的時候拿來鍍鍍金，不需要的時候踐踏得不見蹤影。偉大的實用主義時代，偉大的實用主義企業家們，向你們致敬！

那麼我們看看王石，基本上兩樣都違犯。熱愛家庭，王石恐怕是談不上的。至於愛好，從爬山、研修、交往女明星到賽艇，興趣之廣泛，寶能指責王石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恐怕是講得通的。

 原諒我的庸俗，但職業經理人就是這樣的。他們無法像企業的所有者或大老闆那樣盡情地釋放真我，他們必須戴著職業的面具。如果說官場、演藝圈必須向公眾讓渡隱私，職業經理人則有必要保護或修飾自己的隱私，這是他們職業生涯的組成部分。

很遺憾，王石雖然自稱職業經理人，但他內心是拿自己當企業大老闆看待的，他很難辯解，因為十幾年來他高調地展示眼花繚亂的私人生活，已經完全說明了他的大老闆心態。

 職業經理人需要努力避免的第二個錯誤，依然請原諒我的庸俗，那就是太過心直口快或者說出太多內心的真實想法。

即便在企業最危急的關頭，也要保持禮貌，保持理智，留有迴旋的餘地。因為你不是企業的所有者，你沒有權利任性，你必須在哪怕最壞的情況下也要保持咱們可以談談的姿態。真正的狠話和狂話，只有企業的所有者或大老闆可以講，職業經理人沒有資格講。

王石對寶能的評價，從“野蠻人”、“信用不夠”到“我們不歡迎”，全都不是一個職業經理人有資格講出來的話。

當然可能他會比較尷尬，因為萬科沒有真正的所有者，而大股東華潤早先又不願表態，因此他覺得自己必須站出來講。但這又是一個錯位，如果王石恪守職業經理人的自我定位，他講這些話就是無理的和僭越的，超出了他的身份。

由於王石觸犯了職業經理人的兩大忌諱，他的公眾聲望下降是必然的。這從半年前的廣泛同情到今天的公眾觀望，公意的變化軌跡相當明顯。當失去公眾的普遍同情，王石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

所以在昨天下午的萬科股東大會上，王石說不反對郁亮接任董事長。而鬱亮則說有很強的無力感。是的，王石的去留雖然不是股東大會需要做出決策的內容，但從他和鬱亮的語氣中似乎已經註定。

 當當的李國慶評論說，王石見事不明，因為“讀書少”。很可能，讀書少只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王石從來沒把自己真正當作職業經理人，從來把自己看作企業的擁有者。

他在萬科的成功，也不是什麼職業經理人的成功，實際上就是企業大老闆的成功。當他任性地拋下企業去爬山，他就沒拿自己當職業經理人。當他爬過山后馬不停蹄地出國進修、交往女明星、賽艇的時候，恐怕更忘記了職業經理人的身份。

試問哪個職業經理人敢這麼高調地交往女明星呢。你當然可以交往，請保持低調，不要曬頭等艙和紅燒肉。

 職業經理人恐怕還有一個行為規範，就是少提過去，少提過去自己的功績。因為你的職業生涯已經提供了業績的對價，理論上過去已經清零了。

但是王石沒有，可能由於內心深深地懊悔放棄萬科所有權的往事，沒有拿到與業績相匹配的對價收入，但又不方便抱怨，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談起萬科改制的往事，昨天下午的股東大會上還在談。

一個人內心要多麼在乎，才能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談一件事。如果不怕被女權主義砸個稀巴爛，恐怕我要說，王石在這件事上真的有點祥林嫂了，太女性化了。

也正是由於這個心結，其實王石內心從來沒轉過這個彎來，他嘴上說職業經理人，實際上不論意識還是潛意識的層面，都還拿自己當企業的所有者和大老闆。

骨子裡他也希望別人拿他當大老闆，因此他才會說出“野蠻人”、“信用不夠”、“不歡迎”那些失態的話來。

 因此，不論像李國慶講的“讀書少”，還是我說的二十多年的心態懊悔與失衡，王石從來不是職業經理人的標杆。

他的確非常成功，但不是職業經理人的成功。同樣，如果我們把王石的失敗定義為職業經理人的失敗，恐怕也實在是對職業經理人的誤解與誤導。

 如果是一個真正的職業經理人，在這個時候，請悄悄地離開，同時請說出對企業和股東（包括寶能）的感謝。

 當然，王石已經在股東大會上向姚振華道歉：“如果因此使得姚先生被稱為野蠻人的話，我向姚振華先生道歉。”以王石性格的剛強，說出這句話，等於承認大局已定。

根據觀察者網、劍客會等綜合採編

【文章觀點僅代表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