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裏的蕭紅

圖：病逝於冬季的女作家蕭紅一生顛沛流離（資料圖片）

深冬裏的周末，最大的樂事大約就是宅在家裏看書吧。

這個蕭瑟的季節裏，看書的心情也難免有些蕭瑟，不禁地就想起了蕭紅。關於她的傳記，我看過不少，因為我樂於窺視作家的人生，從切實的人生故事裏揣摩他們的起承轉合。我常常在作家的傳記裏發現他們的得天獨厚之處，薩岡的輕盈，喬治桑的凌厲，波伏娃的智慧……讀着讀着就讀出羨慕嫉妒恨，這些女作家的人生縱有驚濤駭浪，也總有非凡的華彩。而讀蕭紅的傳記，如同經歷接二連三的颱風，作為遙遠的看客，也忍不住生出同情。

蕭紅在我的理解中，從不是一個傳奇，而是一個可憐人，健康和好運，被消耗在一次次重蹈覆轍的愛情裏。與表哥出走，又顛三倒四和先前的未婚夫汪恩甲同居，危難中懷着汪恩甲的孩子愛上蕭軍，幾經離合又懷着蕭軍的骨肉嫁給端木，她的心在最落魄的時刻亦燒着愛情的火，總是跟着一個新男人，在苦難中生下舊人的孩子。她兩次分娩，卻終究沒有做成母親。她筋疲力盡地一次次自我糾正，一生都沒對男人絕望過，被這個狠狠傷害，立刻在另一個身上尋求溫暖，最失意的時候也依然祈望遭逢嶄新的愛情。如同三流編劇撰寫的肥皂劇，蕭紅是輾轉在離譜情節裏的苦情女主角，一生的主幹情節無非情殤。逃婚、私奔、同居、未婚生子、姐弟戀，她短暫的人生被愛情連綴，每一段都頗具戲劇感。這聽起來彷彿只談風月，卻其實並不抒情。

她以擰巴的姿態踏出家門，她的命運被裹挾在一個個男人的人生起伏中。懷揣不假思索的一往情深，蕭紅疲於奔命，走火入魔，彷彿明瞭這一切並不長久。一次次多情卻被無情惱，多被總結成遇人不淑。然而那多半是後世的人熱愛她的才華，進而悲憫她的生命。我們一邊給她的寫作扣上女性主義的帽子，一邊說她的悲劇都是男人的饋贈。她那過於劇烈的人生，不從容，不體面，不能全歸咎在別人身上，那些千瘡百孔的愛，不會總是這個男人或者那個男人造成。她魯莽又脆弱，風情又乖張，氣場強大卻身體孱弱，是電光石火的好戀人，卻或許真的並不適合廝守。她對愛的熱望簡直讓人畏懼，彷彿永遠在賣火柴的小女孩瀕死的時刻，要奢侈地燃盡所有火柴，哪怕得到的無非一點暖一點亮。

很多人提及蕭紅時，都愛聯想到張愛玲。一南一北，遙相呼應，這兩個女子都藏着曠世的才情，生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她們都那麼不幸，南轅北轍地經歷着肝腸寸斷的愛情和人生。而比起蕭紅，張愛玲還是多了幾縷光亮。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是蕭紅陽壽的尾聲，於張愛玲卻無非幻化成《傾城之戀》宏大的背景。張愛玲雖也是客死異鄉，卻至少是長壽的。晚年離群索居的生活，亦富足安逸，依然對美懷着偏執和期冀。物質層面上，她不至於忍飢捱餓，也算穿盡了華服美裳。雖同是愛情裏的羸兵弱馬，但至少在煎熬過後給胡蘭成寄了封果決的分手信，還氣度非凡地夾了一張支票。或許也是痛苦的，但張愛玲還有姿態上的超脫，銀牙咬碎抬起了高貴的頭。蕭紅則不曾遊刃有餘，總是手足無措指望哪個男子救她於水火，卻終究只看見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

三十一歲，蕭紅與性命一拍兩散。一場一場風花雪月的事，積累出人間臘月天。那時正是故鄉的深冬，霜雪凜冽，她死在南國的醫院，背井離鄉。她走得不安詳，也不體面，不僅疼痛，而且難看。她無法知道，她的作品終被時光擦亮，越發散出天才的光芒，為那麼多傾心於她的讀者帶來驚艷的閱讀體驗。因為她的名字，逶迤流淌的呼蘭河，在現當代文學史裏成為了一條永恆的河流。

於是，在這樣的冬季裏，當人們想起蕭紅時，仍舊會記得，寫作對於她的快樂，以及生活賦予她的艱難爬行，即便她的文字足以炙熱到在這寒冷的氣溫裏也讓人滿眶熱淚。

【華發網根據大公報採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