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評論的生存空間

圖：何建宗（左）和李泳麒對談藝術評論的意義與價值

聽聞本地藝術組織1a Space上周五舉辦藝評寫作工作坊，好奇去現場聆聽，想知道在研究者以及像我這樣參與活動的藝術愛好者眼中，藝評寫作這件事在這座城市中，究竟可以被如何看待。

工作坊由何建宗和李泳麒兩位任教於香港浸會大學的學者主講，前者是1a Space董事及策展小組成員，後者是資深攝影教育兼創作人。兩人均身處本地藝壇，寫作、策展、評論，並策劃相關活動，對於此城藝文景觀有相當清楚的認知。這場分享會應是本年度1a Space主辦「香港視覺藝術評論人培訓計劃」的一場回顧，兩位講者從「何為藝術評論」開始講起，說到藝評程式的變遷、寫作藝評的原則以及藝評存在的意義等，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兩人對於意義和價值部分的談論。

寫作及發表藝術評論是十分奢侈的事情，這是不爭的事實，卻並非香港獨有的狀況。記得當年在多倫多大學修讀藝術史碩士的時候，為更深入了解多倫多乃至加拿大當代藝術的現狀，也曾申請在畫廊實習，並嘗試為當地藝術網站撰寫展覽介紹及評論文章。兩份工作費時費力，卻都得不到任何報酬，還要輾轉多地看展覽，忍受文章被編輯改得「體無完膚」，甚至因為對於某場展覽的評說而引來某間畫廊的不滿，差點連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寫作機會也丟掉……

提到這些往事，並非想要「賣慘」，而是想強調相較於他處城市（紐約和倫敦等藝術氣候相對濃郁的城市另當別論），此城近年來對於藝術的支援並不吝嗇，不論政府抑或民間，都有相當的資源和心力放在藝術推廣、教育和普及等事項上。具體舉措與事後成效的評估當然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但單就藝術評論寫作這一領域而言，本地有相當數量的報章、雜誌和網站均設有藝文版面，對於城中藝文事件的推介亦不遺餘力。撰文質量固然參差，但空間一直都在，而且有逐步擴大的傾向。

何建宗在提到藝評寫作的意義時，講到寫作者可以更多思考展覽空間與作品的關係，以及展覽空間與所在城市的關係等等，我因此想到，藝術評論也應該放入一重空間或者說生態中被審視。在不少人的刻板印象中，藝術欣賞、品鑒與評論更像是一場小圈子裏自娛自樂的遊戲，是畫廊、經紀人、藝術家和藝評人合力塑造的某種排外的、（故作）深奧的語境。但事實上，在互聯網迅疾發展的當下，在自媒體和社交平台不斷改寫「媒介」定義的當下，藝術圈內與圈外的界限愈發模糊，藝術評論寫作與發表的權利，也不僅僅局限於少數擁有媒介資源的作者手中。且看Facebook和Instagram上形形色色的藝術達人，未必擁有藝術史或藝術教育專業的碩士或博士學位，卻支持者眾，其對於展覽的評論與推介每每能引起大量關注，如果說藝術評論的其中一項重要功用在於引介（introduction），那麼這些依託自媒體平台出現的藝文KOL的身份可否被界定為「藝術評論人」，他們發表在社交媒體上的觀感又可否被稱作「藝評」呢？

如是說來，藝術評論這個曾經幾乎等同於「紐約時報藝術版專欄」或是「BBC專題節目」的概念，恐怕需要今時今日的你我重新思考其概念的邊界。儘管藝術創作與評論分屬兩套不同的話語體系，但它們顯然共享相似的價值與邏輯，例如對於「美」的找尋，對於世事的介入，等等。當媒介環境與藝術創作生態不斷改變的時候，藝術評論的寫作也必然地參與到這一場變革之中，愈來愈去中心化、去權威化，成為更加及物而貼地的事情。

類似「香港視覺藝術評論人培訓計劃」之類的嘗試之所以發生，相當程度上要歸因於如今品評藝術的環境相對寬鬆自在，計劃中的學員應不至於像筆者當年所遭遇的，因為與畫廊或策展人理念相左而面臨被責怪甚至批評的窘境。在我看來，這一培訓計劃固然透過講座和工作坊等形式，幫助參與計劃的學員獲得發表文章的機會和平台，其背後應需有一個更宏闊甚至理想主義的情懷支撐，那就是藝術面前，人人皆可想其所想，感其所感，不必顧慮太多。

【作者：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