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一夢維羅納

圖：可供三萬人同時看歌劇的古羅馬競技場內景一瞥\作者供圖

今夏，我終於去了神交四十餘年的維羅納。

童年最早得知維羅納，是在讀莎士比亞《維羅納二紳士》甚至讀《羅密歐與朱麗葉》之前；一九七三年，我先讀到《金薔薇．夜行的驛車》。這是篇寫安徒生一生中一段艷遇的淒美散文；這場曠古艷遇就發生在維羅納。

不，說「艷遇」是輕佻了這個話題─安徒生一生給人類貢獻了這麼多美麗的童話，但他本身卻一點不童話。他貧窮、耽於幻想且其貌不揚。他敏感、羞怯，在赴維羅納的夜行驛車上遇到了幾個村姑和一個艷絕的貴族女子。這個貴婦人就住在維羅納，她在暗夜裏認出了名作家安徒生並願以身相許。可是安徒生忍悲拒絕了她。雖然他們終生互相懷念，但安徒生為了童話，卻犧牲了這世紀之愛。這篇文章是以下面的句子結尾的：「全維羅納響起了晚禱的鐘聲……」

從此，這鐘聲就一直敲在了我的心上，縈繞了幾十年。

維羅納是座小城，但它很出名。如果說有的城市可被喻作珍珠、寶石甚或蓮花，那麼我覺得對她最恰切的比喻詞是琥珀。她溫潤、優雅、懷舊。從環水的中世紀古城牆到羅密歐與朱麗葉故居不遠，走路差不多十分鐘。

到達故居時一院子人，非常靜默。原來是實景演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正臻尾聲。莊嚴的神父在祈禱，一群含淚的人正在將盛裝逝去的朱麗葉抬出。我看到滿院子觀眾也噙着淚水……過了許久，人們才爆發出掌聲。怕喚醒了沉睡的花魂，後面排隊跟朱麗葉的合影者連撫摸銅像的手都更加小心翼翼。

羅密歐與朱麗葉據說不是維羅納的故事，它大約跟中國的杜十娘故事同時代。得感謝莎士比亞，他讓這段傳奇成了全球人類關於愛和永恆的故事。是故事，就得有個發生地點。作者把它選在了維羅納。為何選維羅納呢，緣於當時維羅納因其地理優勢是歐亞貿易的一個中心。朱麗葉的故事淒婉，大家也都知道這是個故事。但它的美學震撼力仍然讓人一時難以自拔。朱麗葉故居當然不是真的，但不得不承認，這是藝術史上迄今被營銷得最為成功的一個假古董。

維羅納遠山上盛產大理石，主街的鋪造是千年緋紅色大理石的奢華。由於它太華貴，讓我幾乎忘了咫尺間穿越深巷居然就是兩千年前的古羅馬競技場。這座巍峨宏偉的圓形露天競技場建造於公元一世紀。它是世界現存第三大圓形競技場，整體全為羅馬時代原件遺物。而且，更值得一說的是，它是現在世上僅存的保存完整且仍在使用的古羅馬古蹟露天劇場。它擁有一百四十四道拱門，以數層巨石構建。至今仍能容納三萬餘名觀眾。

現在維羅納每年都舉辦夏季意大利歌劇節。看看節目單，知道這裏上演着全世界頂級音樂家的著名歌劇。在朱麗葉故居旁邊，就在上演着《羅密歐與朱麗葉》。這該是一種怎樣的神奇！不來維羅納，可能真的難以感受到。

千年前粉紅色的大理石鋪就的古街、粗糲的花崗岩拱形門廊，走在兩千年前的古巷、有人可能沒有意識到正踏着當年羅馬人徜徉踏過的同一人行道，此刻撫摸的牆面當年曾被羅馬將士和貴婦撫過；你在不知不覺中享受着跟古羅馬同框的奢侈。魯殿靈光，依依不捨中不得不向維羅納告別。這一刻，時光開始幻化模糊；你就活在了古羅馬，不止看到了羅密歐和朱麗葉，而且聽到了安東尼和埃及艷后的竊竊細語。

恍惚中，全維羅納響起了晚禱的鐘聲……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