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嘗一杯海

圖：威海金沙灘晨早一景\作者攝

近日去威海參加學術研討會，在海邊住了幾日。從小到大，各地的海景見過不少，卻少有像今次這樣，由早至晚時時相對，推窗即望見海天一色、遼闊安寧，連日的奔忙勞累在如斯景致面前，早已被拋諸腦後。

海，從來都是藝術家喜愛的母題。印象派畫家以安寧或躁動的海景入題，呈現光影變化繽紛；作家用小說和詩歌摹寫海與海上人的故事，其間穿插浪漫或奇幻諸元素，尤加深觀者對於海面上可見與海底不可見世界的好奇。音樂家，尤其是擅長寫作標題音樂的浪漫主義作曲家，亦有鍾情大海者，留下以海為名的作品，如德布西的交響詩《海》，拉威爾的鋼琴曲《汪洋孤舟》，以及蕭頌的歌曲集《愛與海之詩》。

在一眾作曲家中，德布西是出了名的熱愛大海。據說這位法國作曲家年輕時曾想過當一名海員，後來做不成，只有靠音樂紓解心意。交響詩《海》完成於一九○五年，屬於作曲家中晚期的作品，依標題音樂樣式寫成，分為「海上的黎明到中午」、「波浪之戲」以及「風與海的對話」三部分。說來有趣，作曲家構思並開始動筆寫作這首曲目的時候，住在山間小鎮而非海邊，為此還曾有朋友問他為何會在鄉間田野中創作《海》，而德布西的回答確也巧妙：「我擁有關於海的無數美好回憶，我認為它們比真實的大海好多了，因為實際的事物常常會給靈性帶來過大的負擔……」

與注重寫生的印象派畫家不同，同樣被稱作「印象派」作曲家的德布西（雖然他本人並不喜歡這樣的稱呼）無意藉由音符與旋律描摹海上的時節與光暗變化，而是更希望將聽者由眼前實境牽引至虛構的世界裏，在風與海浪一同模塑的想像中，完成一場逍遙自在的旅程。誠如作曲家本人對其樂譜出版商說的那樣：「一直以來，大海惠我良多，她讓我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緒。」因此在這部交響詩中，作曲家更為關注的，顯然是「情緒」，而非「景象」。

如果說德布西筆下的海是多變的，時而奔放，時而溫柔繾綣，那麼其同鄉作曲家拉威爾在鋼琴獨奏作品《汪洋孤舟》中呈現的，則是一爿極富神秘意味的海景。德布西偏重書寫情緒，拉威爾則更樂意摹寫景狀：開篇是平靜的夜之海面，繼而是忽如其來的風暴以及風暴中搖盪的船，再之後，風平浪靜，一葉扁舟浮在海上，天邊顯出曙光。拉威爾用「起─轉─合」的三段式結構描寫海上風景，而這虛實結合的景象因鋼琴踏板的連續使用而顯出神秘感，彷彿蒙了一層紗，看不真切。最妙是結尾呼應開篇，卻較開篇更為寧謐，千帆過盡，別有一種蒼茫、寂寥之感。

蕭頌（Ernest Chausson）相較於上述兩位作曲家，知名度略遜，但他的歌曲集《愛與海之詩》卻常常為人談論。蕭頌生活優渥，毋須以作曲為生，因而作品較少，這部歌曲集更是用了十年時間才寫成。事緣作曲家的詩人朋友寫了數十首《愛與海之詩》，蕭頌從中選取數首，為管弦樂團譜曲，由男中音擔任獨唱，歌詞講述男人渴望愛情、邂逅愛情到目送愛情離去的過程，曲詞的抒情性強，卻是含蓄內斂、引而不發，並不給人灼熱猛烈之感。該曲以海命名，實講愛情，每每聆聽，我都會想到《蒹葭》中的「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觸不可及，才是最思量。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