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重慶森林》中的「去殖民化」意向

近日聽聞王家衛導演低調現身重慶，隨後又發布了疑似紀念《重慶森林》上映二十五周年的「神秘」微博，一時間掀起網絡熱議。網友們紛紛猜測王家衛是否準備重拍《重慶森林》，眾說紛紜。重拍一事暫無定論，但4K修復版的《重慶森林》有望于今年問世的消息早已廣而告之，令人期待不已。無論如何，此輪熱搜早已勾起眾人重看《重慶森林》的興趣，尤其是在今年。

《重慶森林》以多重視點的敘述結構，微妙細膩的情感表達，豐富多元的符號呈現，建構出當時香港混沌複雜的社會結構與都市男女曖昧迷離的情感關係，成為王家衛的經典電影作品之一。在表層的男歡女愛之下，作者依舊探尋着個體身份認同的終極命題。或許有些過度解讀，此次重讀此片，本人尤其感受到作者潛藏於故事內核中對于個體意識形態上的「去殖民化」意向。寥寥數筆，與君探討。

王家衛的電影作品總是極其敏銳地捕捉着香港市民最敏感細微的精神圖景。《重慶森林》將目光鎖定於日益臨近「九七」之下的整體情緒。由於受到長期的殖民統治，香港與母體大陸割裂分離，對中國的地理感知與歷史認知被阻斷與控制，形成個體身份建構上的「盲區」。香港中小學教育強調經濟實干精神，保持政治冷漠，隨而形成的「無根性」導致個體身份的迷失與質疑，或者索性形成了一種畸形的認知。無論是女殺手，警察，還是阿飛，他們身上無不充斥着焦慮與迷茫。取景地重慶大廈本身，以駐紮着各種光怪陸離和動盪漂泊而聞名于世，成為演繹主題最重要的隱喻符號。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之下，故事中的人物不僅做着情感上的掙扎與救贖，也在完成個體身份的重建與認同。

故事一中，林青霞所扮演的女殺手終日帶着金色的假發套與精緻的小手包，將真實的自己偽裝包裹起來。這是一種歐美女性的經典造型。女殺手畸形另類的審美趣味和暴力頹廢的生活狀態，毫無疑問地受到外國情人（殖民者）的影響，那頂假發則是他強加於她的某種符號特徵。女殺手不僅在工作中受僱佣于外國人，而且在情感上也牽絆於他。這種感情很難被確認為是一種愛情，也許更接近于諂媚或者服從。儘管她長期生活于小心翼翼與患得患失之下，卻仍然遭到他者的背叛與拋棄。（是否也隱喻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關係終究如此一般始亂終棄）在意外邂逅了會說國語的何志武之后，女殺手最終決定將「外國人」殺死，扔掉假發，擺脫「被殖民者」的虛殼，回歸真實的自我，體現出一種自主且強烈的「去殖民化」意願。

而在另外一則故事中，王菲所扮演的阿菲則演繹着更為市井的「去」與「歸」。「九七」漸進，香港的街頭巷尾瀰漫着「是走是留」的糾結與探討。喧囂吵雜的背景音樂《加州夢》為那個時代獻上最好的註解。移民潮上灑滿了加州陽光，讓活潑積極的阿菲也難免為之心動。即便暗戀已久的男人終於有了回應，但阿菲仍然決定要追隨自己內心的憧憬與向往，奔赴大洋彼岸去看看那邊的「陽光明媚」。一年之后，阿菲重回香港，看似赴約，實則回歸。當被問及加州好不好玩時，她輕描淡寫地談及「就那麼回事，沒什么特別的」，再次呼應了「回歸堅守」的潮流心聲。

對香港本土的「去殖民化」與「回歸堅守」，是《重慶森林》中潛藏着作者對于即將到來歷史變革的態度。作者出生於上海，童年時期隨家人一起移民香港。「尋根」，是王家衛電影作品中「剪不斷，理還亂」的淡淡哀愁。無論是《阿飛正傳》或是《花樣年華》，作品總是在香港時空的敘事之下潛藏着移民者對于故土的眷戀和追憶。也正因為如此，他往往能跳離本土的困惑，以一種更為獨立客觀的態度看待香港的發展與變遷。

二十五年之前，作者面對懷揣希望卻又忐忑不安，對身份充滿困惑卻又猶豫不決的香港，給予了「去殖民化」的真切希望。二十五年之后，當《重慶森林》再次公映之時，此片能否給香港帶來新的思索？

（作者：劉思 單位：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