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之下，慾望有價

圖：韓劇《迷霧》高開低走引大女主戲爭議

穩坐年度開篇神劇的《迷霧》（《Misty》）在高開低走後低調落幕，關於大女主戲的爭議和評判，又在各大社交網絡上刷了幾番高潮。霸氣總攻女主播高慧蘭掙扎到最後以唏噓收尾，彷彿正應了那首曲「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數不清的影視劇作品，在女性這個巨大的載體之上，從來都缺少一個平和的視角。恐怕除了用力過猛的「復仇式襲擊」，也是時候去直面「生如夏花」般的眷戀和遺憾了。

作為萬眾矚目的女主播，高慧蘭（金南珠飾）擁有無懈可擊的人生：登頂之路直通青瓦台，與擁有顯赫家世的律師丈夫姜太昱（池珍熙飾）出雙入對舉案齊眉。明明可以穩居食物鏈上游俯瞰眾生，卻因舊情人的死而掀起血雨腥風。全篇圍繞着男二的死因，究竟意外還是女主所殺？穿針引線展開這段複雜的案情。再回頭時猛然發現，凡塵百態豈是「悲」和「喜」這樣簡單的字眼就能濃縮？在高慧蘭硝煙瀰漫的戰場上，有三處模糊而柔軟的角落，也許更值得一探究竟。

幸福婚姻 黃粱一夢

從一個電視台最底層的打雜小記者，到嫁給身世顯赫的大律師。高慧蘭走的這步棋，無疑直接導向了她以後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果內心的慾望是最原生態的坐標，那反而是婚後生活的潛移默化，才讓她在抵達目標的路途中一樣一樣撿起了尊嚴、驕傲、武器、盔甲，甚至是不擇手段。在現代人的婚姻觀中，是有愛才嫁，抑或無價不嫁？從來都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有的只是在確定命題之後，肯不肯硬着頭皮完成接下來滿當當的辛苦試卷。

高慧蘭的舊情人、劇中男二號凱文李，曾經因為一無是處而被狠狠拋棄。捲土重來時已是名利雙收的高爾夫球冠軍，全國女性的夢中情人，各家媒體爭相報道的對象。機場一次偶遇，帶出了過去的恩怨情仇，偏偏這位大人物還娶了舊情人的高中閨密。說是衣錦還鄉，更像耀武揚威的回馬槍，於是才有了深夜暴斃車中的懸念，有了高慧蘭此後被千夫指為兇手的急轉直下。

回到最初，高慧蘭對凱文李的放棄，究竟是不是勢利？顯然編劇不想在這裏浪費筆墨，然而隨着劇情推進，我們並沒有看到常理之中的「初戀光環」，而是男二人設「理直氣壯」地崩塌，對糟糠之妻的敷衍和欺騙，同新人主播的狼狽為奸，於是觀眾更願意相信，當時的高慧蘭之所以不嫁，不是不愛，而是不配。

反觀讓人心馳神往的忠實丈夫姜太昱，即便劇情故意要在兩個人之間設置隔閡，從一開始女主便言明「對你沒有愛」，姜律師仍舊面不改色地回應「讓我來愛你，我的身份地位、家事背景、社會資源都可以為你所用」。表面上是一個傾盡全力，無悔付出的烏托邦，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她；在她野心膨脹的時候，成全她；哪怕在她落難的時候，也要保駕護航，不讓別人非議她。可誰都知道，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台永動機可以憑藉「一頭熱」來續航。如果女主角真的坐享一切不勞而獲，就不會在婚後一再地自討「閉門羹」，又何苦幾次三番地想主動接近分居之後心灰意冷的老公？就連痛心拿掉孩子，說到底除了野心，也無非是想給位高權重的老爺一個有力證明。何況當時間軸轉到最初，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信守承諾等到天黑的姜律師只不過在明處，一直守在樹後的高慧蘭，才是第一個到的人。

這就是婚姻的博弈和謎題，走進去的人雖然是動作的發起者，但往往正因為當局者迷，反而會模糊、誤解了自己，他們在這個圍城裏的演繹，還不如局外人來得清醒。

世道殘酷 奮發圖強

表面堅強的高慧蘭，有一套極為堅硬的達爾文法則「這樣的絕境我遇到過幾次，窮途末路又無法後退的情況，我從來都沒有逃跑或是躲避過，從來都是正面突破。要麼我破碎，要麼你破碎，而每一次，我都沒有輸過。」

她一手將《9點新聞》做到了全韓國獨大，連續幾年獨攬新聞大獎，讓蠢蠢欲動的後輩小花恨得牙癢癢。只要想要，就會奮力一搏，為了上黃金檔，不惜自己的婚姻出現裂痕、名存實亡；為了繼續穩坐第一把交椅，寧肯不顧彌留的母親，也要去機場搶第一手新聞；為了堵住後輩的上位之路，親手炮製艷照門將對方直接發送邊疆……她驕橫跋扈，從不心慈手軟，帶着百分之百的惡女血統，卻一直堅守對職業的底線和堅持，不怕威脅和恐嚇，不屑命令和潛規則，在不能退讓的世界裏，從來不退讓一步。這，才是高慧蘭最閃光的品質。

從小到大，她一直伴着世間惡意在夾縫中成長，母親的極端、同學因她而起的牢獄之災，這種遠勝於鞭笞的心理侵蝕，在一個十多歲的女生心中，早早就盤根錯節地生了根。起初是苦，吃下比別人更多的苦換來一幀更清晰的未來；而後是強，展現比別人更多一分的強大，才會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咬緊牙關，拚到最後。她很早就明白如何在偽善、矯飾的社會中一針見血、直入正題，很早就懂得大聲說出心中所想，她的成功之路，清晰利落。

殘酷世界沒有結局，除卻電視劇本身，我們每個人，每個成長階段都曾或多或少地被世間惡意正面夾擊，有時像從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澆得從頭到腳只剩狼狽；有時好比行軍路上的半夜突襲，讓人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絲毫的還手之力。可就算跌到谷底，有人長跪不起，也有人卧薪嘗膽，回頭再戰。能自己抖落灰塵，從坍塌中重建，總好過搖尾乞憐。

明線暗線 五味雜陳

婚姻和事業，可看作這部劇的明線和暗線，很多人在劇集的前半部被激起強烈的腎上腺素，情不自禁地為高慧蘭「打卡」。不過在筆者看來，後半段的鋪陳才更真實：當慾望崩壞、實情水落石出，當所有的矛盾和衝突都失控爆發的時候，如何醒悟、如何接納和復原，才是人生的最後一塊試金石。雖然稍有蹩腳的劇情處理也成為被詬病的主要原因，但不容置疑的是，此時的女主角，才算真正在大風大浪裏走過一遭。

理想的破局之路，永遠都是慘烈而冷血的。劇情的轉折給了所有人一次機會，從編劇的視角帶着我們體驗一次絕望，也在絕望之後有了重新掙扎、尋找最後一根稻草的機會。在這其中，高慧蘭的三次醒悟，恰恰就是之前全部是非的清算，也再次照進了她的內心深淵。

第一次是在四十八小時拘留後，姜律師默默地等着妻子出來。那一瞬間的四目相對，沒有誇張的言辭和動作，只是整了整衣領，就要出門直視萬千記者和鎂光燈。在那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婚姻也許並沒有那麼蒼白和生硬，眼前的男人一直在拚盡全力守護，若不是這次停下腳步，也許永遠都不會看到。

第二次是她倔強地追蹤報道敏感新聞，連續遭到打擊報復。冰火兩重天後，曾經頤指氣使的高慧蘭竟也能夠主動指導後輩，只為將這張主播台交給一個最合適的人。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此時的她確實是領悟了，但若非當初對成功狹隘的追逐，鋒芒畢露換回如履薄冰，又怎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她發現原來十年如一日的枕邊人才是整個案件的真兇。這一次，才是整個命運最兇狠的玩弄，本以為是赤裸裸冰鮮的慾望，翻到頭竟然一切源自愛情。想到預告片中姜律師的獨白「好想擁有、好想奪走、好想守護」，最終不但沒有做到，也毀了自己的未來。原來慾望才是對人心最徹底的麻痹，以至結局觀眾問「是否幸福」時，五味雜陳的她竟無法言說。

有人說這部戲爛尾，其實不管劇集還是人生，又何談尾聲？倘若故事中的任何一個人放掉自己的貪慾，最後都不會以悲劇收場。可偏偏直到最終，他們也沒有走出迷霧。在歲月靜好之時，強迫着自己走上鋼絲，以為伸手就能抓到的，伸手之後卻一片虛無。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