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為何那麽愛溫泉？

迷離的燈光，濃郁的水汽，比起室內浴室，露天溫泉更加靠近自然。（資料圖/圖）

凜冽寒冬，泡溫泉實為取暖放松的一大樂事，提及溫泉勝地，不少人會想到日本。放眼全球，冰島、新西蘭、葡萄牙等國家也因地處地殼運動活躍板塊，溫泉資源豐富，但像日本人一樣對溫泉如此著迷的卻鮮有。在城市中心的高級酒店或塔樓等寸土寸金之地，日本人也不惜重金打造室內溫泉。

溫泉於日本人而言，是休養生息之地，也是拋開煩憂、明心見性的桃源之境。神話、歷史、宗教、自然、美食等諸多事物，與溫泉融合，構成日本獨特的溫泉文化。

開湯傳說

日本位於太平洋板塊和亞歐板塊的交界處，地質活動頻繁，多溫泉。遠古時代，科學尚未普及，人們發現泉水從地下自然湧出，浸泡後舒筋活絡，讓人身心放松，隨即將溫泉奉為具有神秘力量的不可思議之地。在漢語中，“湯”一字原指熱水、開水，受之影響，日本人漸漸也把溫泉稱作“湯”。

在年復一年的口口相傳中，日本坊間流傳下不少神奇的開湯傳說。據《伊予國風土記》記載，神話時代，出雲大社祭神大國主神與藥神少彥名神一同從出雲國前往伊予國。長途跋涉、周居勞頓使少彥名神患上重疾，大國主神急中生智，將大分縣別府溫泉的熱湯通過海底管道導流至伊予國，把少彥名神的手放入水中浸泡。在蒸騰的熱氣中，少彥名神立刻恢復了精神，大喜，一躍而起。

日本人對溫泉有著愛敬之心，哪怕在城市也要挖掘溫泉。（資料圖/圖）

關於道後溫泉的開湯傳說，還有另一種說法。從前，一只腳部受傷的白鷺將傷口浸泡在巖石間的水中，不一會，白鷺的傷口漸漸愈合，展翅飛走。當地村民看到這神奇的一幕後，將手放進水中試探，由此發現了溫泉。白鷺成為道後溫泉的象征，當地公園的一角擺放著傳說是當年白鷺落腳的巖石，道後溫泉的所在地，愛媛松山城城下釘，則收獲“鷺谷”這一美名。

除了道後溫泉，日本各地大大小小的溫泉，大多有著與神話人物或珍奇鳥獸相關的開湯傳說。除了白鷺，傳說鹿、猴子、白狐等動物也曾在負傷後通過泡湯病愈。

由於溫泉含有鹽分，草食動物自然而然地會被吸引過去，因此溫泉還是古時人們狩獵的重要場所。

這大自然的饋贈讓人們既感激又崇敬。日本人的溫泉信仰逐漸樹立起來。

自上而下

溫泉的好處最初僅為居住在其附近的人群小範圍所知。《出雲國風土記》記載道，河邊湧出的溫泉療養功效顯著，能令人完全從病痛中恢復，當地的男女老少漸漸養成泡溫泉的習慣，並將溫泉稱為“神湯”。日本不少古溫泉的揚名，均得益於天皇行幸。

公元596年，聖德太子與推古天皇前往伊豫溫湯，即現在的道後溫泉療養，並在溫泉旁立碑紀念。道後溫泉隨即名揚天下，備受追捧。

除了作為療養勝地，皇宮貴族還在溫泉地上演過不少勾心鬥角的故事。根據《日本書紀》記載，齊明天皇時期，有間皇子與中大兄皇子因覬覦皇位，關係僵持不下，有間皇子為了防備中大兄皇子，假裝生病，前往溫泉躲避。658年，齊明天皇與中大兄皇子前往紀溫湯療養，有間皇子受到教唆，企圖謀反。謀反未竟，有間皇子就被蘇我赤兄告發，隨後被押送到紀溫湯接受審問，最終在歸途中受刑死去。人們將有間皇子躲避紛爭的溫泉，命名為日語中“有間”二字的同音詞——“有馬”，有馬溫泉因此名聲大震。

隨著天皇前往全國各地的溫泉療養，人們越發相信溫泉有治愈傷痛的神奇功效。戰亂紛繁時期，將軍們紛紛在自己的領域內發掘溫泉，治療負傷的士兵。

而溫泉真正開始平民化，則源於佛教在日本的傳播。日本人自古便相信，淋浴可以清凈身心。日本神教中，重要的神事舉行之前，需先進行禊祓：人們在瀑布、河海前灑水凈身，或用冰水從頭澆到腳，洗去身上的塵埃，心中的雜念與罪孽也隨之流走。

一方簡單日常的浴室背後，其實蘊藏了諸多傳說與深厚的文化內涵。（資料圖/圖）

8世紀中期，大量佛經從中國傳入日本，其中《佛說溫室洗浴眾僧經》稱：“今復請佛及諸眾僧，入溫室洗浴，願及十方眾藥療病，洗浴除垢，其福無量。”洗浴，不僅療養身心，還成為一種積累功德的修行。僧侶將淋浴與泡湯相結合，溫泉漸漸成為他們凈身明性的地方。

鐮倉時代，禪宗傳入日本，佛教進一步壯大，不少僧人在溫泉旁修建溫泉寺。為了方便修行，一些寺院還特意在浴室中挖槽，引入溫泉水或蓄熱水。其時，為了向普通人普及禪宗知識，部分寺廟還將浴室免費向大眾開放，這成為現代公共澡堂——“錢湯”的前身。

泡湯之余，僧侶們會在寺廟或溫泉附近的名勝古跡舉辦詩會。日本戰國時期，豐臣秀吉還多次邀請茶人千利休到有馬溫泉開辦茶會。溫泉逐漸成為文化社交的場合，並自上而下地擴散開來，日本的溫泉文化由此誕生。

詩意的棲息之地

早期的日本浴室人滿為患，環境差強人意，卻仍然是人們放松休憩的重要去處。（資料圖/圖）

溫泉在民間越來越普及，除了原始的療養治愈功效，還穿上了易地保養、遊山玩水的“外衣”。江戶時代中後期，研究溫泉的書籍與圖冊紛紛面世。不少商人瞄準商機，大力開發溫泉，在地熱旺盛的地方，如箱根、熱海等地，打造溫泉鄉，修建溫泉旅館。

乍看之下，泡溫泉只是一個簡單而持續的動作，但隨著溫泉產業愈發壯大，一系列圍繞溫泉的環節開始誕生。由於日本人習慣全裸泡溫泉，為了維護泉水的幹凈度，泡湯前必須先洗凈身體，而這也延續了古時的宗教習慣——通過淋浴將日常的灰塵與晦氣洗去。

隱於野外的原始溫泉往往未經太多改造，大多依山傍水，被植物環繞。春天的櫻花，夏日的竹林，深秋的紅葉，人們一邊靜泡溫泉，一邊享受滿目自然。寒冬之時，細雪紛飛，尚未接觸水面便已融化，讓人感覺自身也仿佛隨雪花消融在空氣中。泡溫泉雖是人為動作，但溫泉四周的景致，卻讓人拋開自我，與自然融為一體。

泡完溫泉後，人們通常會就近用餐，來一場豆腐宴或一頓懷石料理；再平常，一瓶牛奶或果汁必不可少。食物入肚，溫泉之旅才正式告一段落。日本人將溫泉與宗教儀式、無所不在的自然，以及食物聯結起來，溫泉從曾經被信奉為可治百病的聖地，變身親近的日常。

在高濱虛子的著作《伊予之湯》中，記載了日本文豪夏目漱石沈醉於道後溫泉的往事。“他（夏目漱石）已經好幾次想著要離開這個地方，但卻一直留戀不舍道後溫泉。每天上完課後，他馬上就會帶上毛巾，趕至溫泉。”在溫泉中消磨時間，放空自己，成為夏目最享受的事情之一。或是受此影響，在小說《哥兒》當中，前往四國擔任數學老師的主人公，就被夏目塑造成每日必泡湯的溫泉狂熱者。

在日本，許多溫泉都地處偏遠之地。隨著城市的發展，日本人開始在市中心打造錢湯，或引入溫泉水，或仿照泉水成分燒制池水。錢湯價格親民，通常為400~800日元，即三四十人民幣。雖然平價，但錢湯裡的裝修和設施並不隨意將就，淋浴、桑拿、自動販賣機、餐廳，一應俱全。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後，到錢湯舒緩神經，釋放壓力成為上班族的日常。

街頭藝人、建築工人、公司白領……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人來到錢湯，放下包袱，分享這一池溫水與氤氳的霧氣。泡完錢湯，平靜過後，人們仿佛又被註入了力量，重拾生活。

在人們日夜的使用與愛護中，溫泉日益煥發活力。同時泡溫泉也成了赴日旅客的必備項目之一。然而，於很多遊客而言，全裸泡湯這一習慣還是令人難以接受，偶有耳聞的男女混湯、人與猴子分享一個溫泉等軼事更難免讓人感到震驚。但假若回歸溫泉的起源，溫泉本是治病養傷之地，神仙、人類、動物，都可從中得到治愈，這方泉水，無關身份，跨越性別，不分物種，只是詩意的棲息之地而已。

來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