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的和尚魯智深

清初金聖歎曾詳細評論了《水滸傳》中各色人物形象，劃分為上上、上中、中上、中下、下下等人物。其中定魯智深為上上人物，謂其“寫得心地厚實，體格闊大。論粗鹵處，他也有些粗鹵；論精細處，他亦甚是精細。然不知何故，看來便有不及武松處。想魯達已是人中絕頂，若武松直是天神，有大段及不得處”。獨特的身份定位，起伏的生命歷程，宿命的事先宣示以及圓寂正果的生命歸屬等方面篇均透露出作者塑造此一人物形象時的良苦用心，是以金聖歎謂《水滸傳》“通篇只是魯達紀程圖也”。其實在早期宋元話本和雜劇中，魯智深形象瘦臒單一，僅僅作為戲的配角出現，但經元明兩朝間的加工潤飾而最終豐滿起來。魯智深在後代文人筆下逐漸占得重要地位，與當時佛學環境有關。

魯智深在《水滸傳》中的獨特之處在於他獨特的身份和傳奇般的人生際遇。一百單八個好漢中就只有他一個是真正受過戒的出家人，儘管是避禍而被迫出家。魯智深的首次出場是第三回中，以自稱“洒家”的魯達——經略府提轄官人的身份出現的，但見：

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紐絲金環，上穿一領鸚哥綠紵絲戰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絛，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幹黃靴。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腮鬍鬚。身長八尺，腰闊十圍。

典型的關西大漢豪傑形象。在性格粗豪、行事魯莽不拘小節的外表下卻蘊藏著一顆火熱仗義的仁俠之心。聽到金氏婦女哭訴被鄭屠欺負之事，馬上對史進、李忠道：“你兩個且在這裡，等洒家去大死了那廝便來。”魯智深豪俠仗義，昂然任事，往往不計後果，從不瞻前顧後，拖泥帶水。只要是不平之事，落在他眼底的沒一件含糊。比如後來桃花山解劉氏父女之難，大鬧野豬林義救林沖，匹馬闖入華州行刺賀太守解救史進等。果然是“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一片赤子之心，俠骨心腸。這種仁俠使氣的性格特徵是魯智深天性，即便他的軍官身份被出家後的僧人代替之後亦是如此。做和尚後乃是個莽和尚，不似出家人模樣。試看第五回魯智深因過辭別五臺山時裝束：

皂直裰背穿雙袖，青圓絛斜綰雙頭。戒刀燦三尺春冰，深藏鞘內；禪杖揮一條玉蟒，橫在肩頭。鷺鷥腿緊系腳絣，蜘蛛肚牢拴衣缽。嘴縫邊攢千條斷頭鐵線，胸脯上露一帶蓋膽寒毛。生成食肉餐魚臉，不是看經念佛人。

“生成食肉餐魚臉，不是看經念佛人”可以說是魯智深的生動寫照。因為並非誠心出家，所以做和尚之時鬧了些笑話。佛教出家的程式規定，三歸五戒等等更是不懂。淨發時卻待剃髭須，魯達道：“留了這些還洒家也好。”眾僧忍笑不住。長老為他摩頂受記，宣講三歸五戒後，不省得禪宗答應能否二字，卻說“洒家記得”。眾僧都笑。直到死時竟不知何為圓寂。魯達之憨直可愛正在於此。受戒後從沒一天打坐，研究佛法，依舊尋隙飲酒吃肉，大吃大睡還隨處大小便。但李贄卻稱口不絕謂之“真佛、真菩薩、真阿羅漢、南無阿彌陀佛”，斯可謂李贄之偏愛或論佛視角不同，但也並非毫無道理。魯智深以宗門之人行入世之事，一生專好打不平，與佛門僧侶截然不同的江湖草莽行徑似乎並非佛性的障礙。原因在於他的赤子之心，不摻雜任何假、醜惡的純真的本心，處處洋溢著真、善和美。嚮往自由、追求自由是人性深處的原始基因。佛家講求普度眾生，破除執著而歸於大自在，敢於捨棄放下，這一切都合于魯智深的性格，所以說他佛緣深厚，“久後得清淨，正果非凡”。長老為其剃度時說了一個偈曰：“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魯智深經歷了一番打打殺殺，經智真長老的點化及緣纏井中的奇遇後，聽浙江潮信頓悟，涅盤終至成佛。他修行的方式不是吃齋念佛，參禪悟道，而是他自身所謂的“只愛殺人放火”。于嚴於敏門界限大防之人而言，這種行為非但談不上修行，反而是修行大忌，死後將墜入阿鼻地獄，飽受輪回之苦。但李贄之評《水滸傳》見解獨到，雖不乏過於主觀狂妄之詞，但後世仍有廣大受眾，實則是因為當時社會文化環境所致，尤其是禪宗在明代的嬗變。

【版權所有，文章觀點不代表華髮網官方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