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唐宋閩南的歲時詩創作

作爲一個地域概念，閩南指的是福建南部區域，即現今的廈門市、泉州市、漳州市。從西晉永嘉之亂開始，到12世紀宋室南遷的八百多年間，閩南接受了四次中原大規模的移民潮。在時日久長的對話與碰撞中，中原移民帶來的中原文化與原住民文化融合成爲閩南文化的主體，從而爲閩南文學的生成提供了條件。唐以前，閩南地區是陸地莽荒、深海浩瀚，充滿了神秘和未知。正是在科舉制的直接影響下，這塊土地開始出現本土文士，有了初具規模的書面文學作品。至宋時閩南地區已然是書院林立，文風昌熾，才人輩出，有“海濱鄒魯”之美譽。然而盡管全面接受了來自中原的文化傳統，成爲科舉士子的主要來源地之一，閩南文學依然在唐宋時期的主流創作話語之下書寫著特定地域的生活與心緒。詩歌一直是中國古代文學的主流，以其豐富的內涵和婉轉的情致反映社會生活的各個側面，自然也就豐富地透示了作爲社會生活重要組成部分的方土風俗。我國曆來有以詩觀風俗之習，《漢書•藝文志》中有雲：“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以詩觀風客觀上加強了詩與民俗的聯系。歲時作爲中國傳統社會特殊的時間表述方式，發端于中國先民時間意識的自覺以及對日常生活的領會，某種程度上能夠體現一定民族的價值取向、道德倫理、宗教信仰、審美情趣、社會風尚、心理特征與行爲方式。歲時節日的循環周行，無形中無數次地強化了這種文化功能及其人文內涵，在這裏，我們將其稱之爲歲時文化。我國的歲時節日系統，大抵于漢代初具雛形，經過魏晉南北朝民族風俗的大融合，直至唐宋最終定型。唐宋時期豐富多彩的歲時生活，是民衆精神的聚焦和民衆願望的表達，也是詩人成長的文化土壤和詩歌創作的靈感泉源。

“歲”之一字，早在甲骨文中就已經出現，字形狀如石斧。據古文字專家考證，“歲”是先民使用的一種斧類砍削工具，蔔辭中將殺牲行爲稱作“歲”。“歲”還是一種收割工具，收割之後，人們殺牲祭神，“歲”隨即成爲一種祭祀名稱。此種祭神活動，將原本的自然時間人爲地分成了不同的時間段落。藉此，歲收收割之“歲”與歲祭之“歲”在漫長的曆史時期裏逐漸演化成爲具有一定規律的時間段落標記。《說文》曰：“歲，木星也。越歴二十八宿，宣徧陰陽，十二月一次。從步，戌聲。”古人在長期的生産勞作過程中認識到木星運動與歲年周期的對應關系。木星的運行軌道與黃道相近，約十二年運行一周天，因而將周天分爲十二分，稱十二次。木星每年行經一次，即以其所在星次來紀年，木星因此被稱爲歲星。蘇頌的《紫宸殿正旦宴教坊口號》詩雲：“敦牂開歲鬥回杓，共慶元正視朔朝”，吟詠的就是歲歲輪轉的時間律令。

“時”，本義指季節。《說文》曰：“時，四時也。從日，寺聲。旹，古文時從之日。”時從日，時的變化與太陽的運行相關。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四時也，本春秋冬夏之稱。引伸之爲凡歲月日刻之用。《釋诂》曰：‘時、是也。’此時之本義。言時則無有不是者也。《廣雅》曰：‘時、伺也。’此引伸之義。如不能辰夜、遠猶辰告傳皆雲辰時也是也。從日，寺聲。”“時”之觀念的成熟也有一個發展的過程，先後有二時、三時和四時的概念。上古時期，編年史通稱春秋，因爲人們在一開始只有春、秋二時的概念，這與農耕社會的農作物一年一熟、自然氣候上的一寒一暑以及春秋兩祀有莫大的關系，形成了先民對時間的直接感受，如周之《春秋》、燕之《春秋》等史著，漢代以後的《楚漢春秋》、《吳越春秋》等。《史記•樂毅列傳》雲：“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于春秋。”三時的概念乃是隨著農耕文明的發展而形成，指的是春、夏、秋三季農作之時。《左傳•桓公六年》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杜預注：“三時，春、夏、秋。”《新唐書•劉蕡傳》曰：“願陛下廢百事之用，以廣三時之務，則播植不愆矣。”四時的出現大概在商周時期。《周易》曰：“四時變化而能久成。”《禮記•孔子閑居》曰：“天有四時，春秋冬夏。”《淮南子•本經訓》曰：“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開闔張歙，不失其敘；喜怒剛柔，不離其理。”四時與四方的空間概念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通過空間的物候改易，審視時間的自然輪轉，這無疑是上古歲時觀念發生的重要途徑。

“時者，所以記歲也。”從歲時的使用情況看，其含義主要有二。其一指年度周期。《周禮•春官•占夢》曰：“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其所謂歲時，漢代時鄭玄已經說是指一歲分四時了。其二指每年一定的季節以及與季節相關的時令節日。《周禮•地官•州長》曰：“若以歲時祭祀州社，則屬其民而讀法。”賈疏曰：“此雲歲時，唯謂歲之二時春、秋耳。春祭社所以祈膏雨，望五谷豐熟；秋祭社者，以五谷豐稔，所以報功。”古代中國的歲時觀念中，歲時兼具自然屬性和人文屬性，表現爲時間的自然進程及在此過程中人們所進行的種種具有時序性的人文活動包括歲時節慶、歲時祭儀、歲時競技、歲時飲食、歲時禁忌等等不一而足。在泛靈論觀念的支配下，農耕爲主要生存手段的華夏族面對日升月沈、面對萬物的生與死、面對崇高與渺小，在特定的日子裏進行祭祀或慶禱，可以說歲時觀念是節日産生的淵源和基石。

中國傳統歲時文化研究可謂曆史悠久，從以《夏小正》爲代表的月令文獻開始，曆代學者在歲時文化的稽考、歸整及研究方面所收獲的成果，爲我們接下來對歲時詩的研究提供了必要的理論支持。作爲歲時文化研究的一個分支，歲時詩研究既與整個歲時文化研究的總趨勢大抵同步，又呈現出一些特有的面貌。它不單單是以歲時文化爲特定範疇的斷代研究，同時是以詩歌爲主要文本的文獻研究，甚而可以說是一種多學科共同參與的交叉研究，涉及到語言學、曆史學、哲學、宗教學、民族學、文化研究、文藝心理學、人文地理學等多種學科領域。以詩歌爲文本的歲時文化研究肇始于上個世紀末，至今依舊是歲時文化研究中的熱點，主要表現在以詩歌爲媒介，觀風察俗，考見得失，以期再現前人的歲時生活，重新聆聽屬于逝去時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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