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故事「趙氏孤兒」的真相和流傳

「趙氏孤兒」是一個頗有名的歷史故事。最早記載於司馬遷《史記·趙世家》。故事內容大致是講：春秋時，晉國君景公寵信權臣屠岸賈，忌趙氏宗族勢力盛大，以前國相趙盾及其弟穿弒殺先君晉靈公於桃園之事為名，發兵捕殺趙盾之子趙朔、趙括、趙同、趙嬰齊等各家大小三百余口。趙朔之妻莊姬系景公之姊，已有孕在身，事先得到將軍韓厥的密報，躲逃在宮中，產下遺腹子「趙氏孤兒」，取名趙武。屠岸賈得到消息，為斬草除根，將兵入宮搜索孤兒。趙氏門客程嬰、公孫杵臼為保護趙氏遺孤一脈，兩人定計一個舍身救孤兒、一個留命撫養孤兒長大。遂采取掉包方法，先由程嬰入宮，暗中帶出孤兒，另將他人初生之子冒充孤兒，送到公孫家，再由程嬰出首向屠岸賈告發，孤兒躲藏在公孫杵臼家中。屠岸賈發兵前來圍捕，殺死假冒的孤兒，程嬰則攜帶真孤兒逃隱於山中撫養。此後經十余年，朝政變易，到了晉景公末年，孤兒經程嬰撫養長大成人，得知趙氏家族慘遭殺害的真相，又得到將軍韓厥的支持及諸將的相助，殺死屠岸賈全家，為趙氏家族報仇。程嬰既撫育孤兒長大並報了趙氏之仇，為報昔日與公孫杵臼約定的誓言，遂自殺以告公孫於地下。

電影《趙氏孤兒》劇照

以上所敘述的故事，漢代劉向在《新序·節士》中也有大體相同的記載。劉向說：「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意思是說：程嬰與公孫杵臼交友看重信義，是有道德的士人。不過程嬰用自殺的方法去報答公孫則是過分了。

春秋時期士大夫的道德觀念是重信義，重然諾，重名節，重事主。一旦成為權貴的門下客，便忠心事主，一生不變。程嬰的自殺行為便是這種道德觀念的反映。他用自殺的行為表明自己不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同時也為了洗雪昔日「告發」孤兒之事，受到不明真相的人的譴責，長期蒙受屈辱和不白之冤。所以用自殺的方式求得心靈上的解脫。這就是程嬰追求的人生價值和生死觀的表現。

「趙氏孤兒」的故事，流傳到元明清時，由於戲曲、小說的盛行，故事也由史入文，進入到新的領域，故事的內容也逐步擴展豐富起來了。元代紀君祥所作的雜劇《冤報冤趙氏孤兒》（一名《趙氏孤兒大報仇》），收入《六十種曲》的明人傳奇《八義記》，通俗歷史小說《東周列國誌》以及清中葉以降京劇中的中趙氏孤兒（一名《搜孤救孤》）都是敷演趙氏孤兒的故事，其所取材的歷史資料無不出於《史記·晉世家》、《史記·趙世家》。不過，戲曲小說中的中趙氏孤兒則另辟新境。無論是在故事的情節和人物的性格上都鋪設得更加生動，曲折，也就是說更故事化了。

電視劇《趙氏孤兒》劇照

綜合起來，其特點是：

一

、把孤兒的背景推展到其祖父趙盾與晉靈公的政治鬥爭上，使故事內容更豐富了。「趙氏孤兒」要講述的重點是搜孤救孤。但這一事件的深層原因是趙盾與晉靈公的政治沖突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趙盾在靈公時，官拜國相，執掌政柄，有著震主之威。他一心為國，對晉靈公的荒淫無道的行為諸如沈湎酒色，濫殺供膳之官，挾彈射民，冶遊桃園等事進行強諫。靈公惱怒，與屠岸賈合謀，使刺客鉏麑行刺趙盾。鉏麑夜入趙盾門庭，見他忠君體國，不忍殺害，自己乃頭觸槐樹以自裁。靈公見行刺不成，再生一計，使屠岸賈乘趙盾入宮之時，暗中伏兵將他殺害。幸得護衛提彌明力士冒死相救，撲殺兇獒，力敵伏兵，捍衛趙盾出宮。趙盾又得山野之民靈輒救護，逃奔出朝門，隱居於山中以待變。另一方面，趙盾弟趙穿得知宮廷事變，起兵殺晉靈公於桃園，迎客居於周的晉公子黑臀為君，是為晉成公。同時亦迎還趙盾，繼續執掌晉國柄。成公則以其女莊姬出嫁於其子趙朔。這次宮廷政變，史臣及輿論都認為趙盾有弒君之罪。

及成公卒，（子）景公立，寵用屠岸賈。此時，趙盾已死，趙氏諸子仍握權柄。景公患趙氏一門權勢太盛，聽從了屠岸賈重翻前朝趙盾「弒」靈公的舊案，命屠岸賈率諸軍將圍趙氏所居的下宮，殺死趙氏諸子一門大小三百余口。趙朔妻莊姬得韓厥事先通報，躲入宮中，產下孤兒。此後故事便進入到搜孤救孤的內容。

戲曲、小說中這樣的設計安排，把冤報冤的仇殺之事，與家國、君臣忠奸之間的明爭暗鬥的權力之爭結合在一起，使故事的內涵更加深刻、豐富了。

二、突出了一些趙氏門人的節義行為。在傳奇《八義記》中便是著重敘說提彌明、靈輒、韓厥、程嬰、公孫杵臼等人的義行。此外，還虛構了趙盾、趙朔父子雙雙得赦未死。趙朔得到了一個名叫周堅的義士代他舍身替死，父子兩人一並逃隱於山林之中。在趙武殺了屠岸賈之後，趙朔與莊姬夫妻重會而大團圓的喜劇情節。

三、把《史記·趙世家》所載的他人之嬰兒改換成程嬰夫婦所生的嬰兒，添加舍子救孤的悲劇成分與救孤、撫孤的種種情節，諸如程嬰犯難入宮救出孤兒，守宮門的衛官自殺保護孤兒出宮的秘密，采取掉包計藏起真嬰兒，實行苦肉計由程嬰告發公孫杵臼暗藏嬰兒，並當著屠岸賈之面鞭打公孫杵臼逼問藏匿嬰兒之罪以釋屠岸賈之疑，程嬰歷經千辛萬苦護養孤兒長大，繪圖保存趙氏滅門之事，並告訴孤兒要為家族復仇等等，都是濃墨重筆描述程嬰、公孫杵臼的節義行為。這就使故事的內容更曲折離奇、豐富精彩了。

2010年由陳凱歌導演的電影《趙氏孤兒》贊譽者捧為標新立異，有創意；批評者貶責為雲裏霧裏，朦朧不明，頗引起人們的興趣。

電影《趙氏孤兒》的改編，除了大背景外，突出了主要人物屠岸賈、程嬰、孤兒三人之間假父與趙氏一脈的父子生死糾葛，刻畫出他們心理行為上的真與假、愛與恨、情與仇的種種矛盾及其曲折與變化。這與舊戲曲小說著重講義士節氣的不同點。「義」與「情」的轉換，是電影《趙氏孤兒》的精髓所在。至於改編中對歷史事件的處理，這是有真有假、有取有舍。在這裏就無需去進行歷史考證，說三道四。

歷史、歷史故事與戲曲、小說、影視有著「史」與「文」的本質不同。歷史是求其真實，要憑史料說話，無一事無出處，不能虛構、猜度。戲曲、小說、影視這是文藝作品，著重於故事的曲折起伏，情節的有趣動人，能打動心弦的共鳴，不必一一考求事實的真相。有些搞歷史的人往往拿歷史事實作準繩，來評論、衡量文藝作品的優劣好壞，以此自鳴自已學識的淵博，這實在是要不得的。舉例來說，拿戲曲舞曲上三國的故事與《三國演義》和正史《三國誌》相比證，拿宋江三十六人橫行河朔的簡單記事與《水滸傳》故事相比勘，拿《西遊記》故事及唐僧玄奘《大唐西域記》相比較，拿曹雪芹的家世與《紅樓夢》人物逐一作考證，這都是無事找事，對不上號。至於對電影《趙氏孤兒》當做如何評判呢？我說：這是非、優劣、功過就存在於觀者的心境之中。

清代史學家趙翼在《陔余叢考》卷五中有《趙氏孤之妄》一節，在大篇議論考證之後說：「屠岸賈之事處於無稽，而（司馬）遷之採摭，荒誕不足憑也。《史記》諸世家多取《左傳》、《國語》以為文，獨此一事全不用二書，而獨取異說，而不自知其牴牾，信乎好奇之過也。」這便是歷史考據家之言。若拿趙翼的話來做評判的標準，那麽，連《史記·趙世家》的記載都不可信從。那麽，後世的趙氏孤兒故事，豈不都是滿紙荒唐言了。

來源：搜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