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的歷史賴秀俞

圖：僑批中蘊藏着一段段動人故事資料圖片

僑批是什麼？

今天的年輕人可能不曾知道，在從前，它曾是名副其實的「家書抵萬金」。其中，蘊藏着一段段跨越大洋的家族歷史。它是曾經的海外華人寄往國內的家書，兼具匯款功能，因此被稱之為「銀信合一」。有人說，僑批是記錄先人漂洋過海的「活化石」，也有人將它比作中國華僑華人歷史的「敦煌文書」。同時，僑批也為人們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提供了豐富的新「藍本」。

這些介紹，僅僅停留在冰冷的史料層面。實際上，在僑批史料中還有很多鮮活的、動人的故事。

例如有一封批用五個字，講了一個移民家庭的婚戀故事。這五個字很簡單，寫在僑批上，是「我在你別嫁」。情之所鍾，正在於此。愛恨嗔痴，繫於短短數字。

有一封批寫家長裏短、生活瑣事。在很多對家鄉裏的母親、叔伯、姐妹、鄰里等一干人等的囑託與問候之辭外，還有短短的一行字，明明白白地寫着在南洋納了妾，美麗可人，溫良恭順，讓妻在家只管盡心侍奉母親，請勿掛心。而這一句，也是整封長信中唯一一處提及妻子的話。

歷史是一個循環。一百年過去了，緣起緣滅的故事，卻永無休止。

也有一封批，流露出濃厚的兄弟之情。寄信的人名叫葉和仁，他在裏面寫道：「玉生弟在家全無心於正業，一顧洋煙賭博之事，至浪蕩忘反（返），使衣食以難圖。」又道：「當念同胞骨肉，只有今生，並無再世。」拳拳深情，溢於言表。這封信寫於清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十一月十九日。現在在汕頭的僑批博物館，我們能看到這位寄信人的照片。略顯斑駁的照片裏，這位一百多年前的南洋游子，時值壯年，穿着時髦，和一個女子並坐於戶外草地上。從這位女子的年齡和穿着推測，這大概是他在南洋的妾。能一同入鏡，留下影像，寄往家鄉，想必恩愛非常。那麼，在家鄉操持一家生計，侍奉父母的妻子，她從水客那裏看到這張照片，後來還可能將之捐獻給博物館。在這個女人的漫長歲月中，又有多少從不言語的心事？

有一封批是兒子寄給母親的，其中痛訴被包辦婚姻的苦悶：「兒雖蒙你慈愛，但是，婚姻究是不能苟且的，為何事前並不通知一聲，即黑暗主婚呢？這真把我急得沒有辦法，又擬秋季迎娶，這事更不可行。」原來，一九三八年的青年之煩惱和怨懟，和當代被逼婚的年輕男女並無二致。

有一封批是父親寫給女兒的，信裏盡訴在異國他鄉打拚的辛酸苦楚：「況爾父年屆六十有餘，每日尚為人工作，每月兩地家費須在數佰元方能度過，況又年來並無分文積畜（蓄），為亦一日辭職回梓，旅費、家費要何人領取，奈何奈何。今晚為父執筆書信時，實是老淚橫流，未卜爾可有同情景況。」

有一封批是弟弟寄給嫂子的，內容卻是大哥的死訊。他在信中提到，大哥出殯，花費七八百元，同時勸誡嫂子切勿過於憂心：「想人生在世，命之修短，實有定數，極宜作哀順變，善保身體，刻苦維持，撫育兒子，大概作人須要明白一切。」

字字句句，如泣如訴。這些流落他鄉的困苦瑣思，大概也不曾經想過，它們會停駐在一張張漂洋過海、浸滿汗水的紙片上，在新世紀伊始已近二十年的今天，被一些人以重新閱讀的方式，再次復活。

還有很多批裏流露出濃厚的家國情懷，讓人感懷落淚。這些華人在海外生存多艱，卻不忘抗戰救國。「南洋捐賑災，買公債為救國，人皆購買，每月平均約三、四元。」「自中日戰爭之事發生後，叻（新加坡）地僑胞非常熱心捐銀及捐舊衣外，另再抵制日貨。」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國家危難之時，游子赤心，明月可鑒。

今天，海內外的距離，不過是一趟飛機。然往事已矣，傷痕仍在。與此同時，溫情脈脈，自在流淌。如此觀之，僑批作為一封特殊的歷史之書，不僅是游子客居他鄉的故土記憶，民族遭難時的家國記憶，更是關乎「情」的記憶。

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些僑批中的動人故事，它們共同寫就的這封「百年情書」，正在向你訴說着一段「有情」的歷史。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