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不斷的韓國政壇，政治家想保“晚節”怎麽這麽難？

“向所有人致歉。”留下壹份70字的手寫遺書，韓國首爾市市長樸元淳壹襲黑衣離開官邸失聯，遺體最終在首爾北部壹座山上被發現。

作為連任三屆的首爾市長，樸元淳意外身亡震動韓國社會，文在寅政府再度“折損”壹員大將。屢發的政界悲劇緣何而起?

“最老”首爾市長樸元淳：政治明星悲情“隕落”

11日，首爾市政府辦公大樓外搭起焚香所，白色鮮花簇擁著樸元淳遺像。大批民眾在周圍排起長隊等待吊唁，現場不時傳來哭聲，還有人高舉“感謝樸市長”的標語。

“樸元淳性格溫和又意誌堅韌，外柔內剛，他為公民的權利奉獻了壹生。”在首爾大學醫院的靈堂外，共同民主黨黨首李海瓚難掩悲痛。連日來，韓國大批政要、各界代表前往靈堂吊唁。

留下壹身謎團，64歲的樸元淳“決絕”離去。韓國警方稱，沒有他殺痕跡，樸元淳選擇了“極端方式”。

樸元淳出身貧寒。他曾考入韓國著名的首爾大學，因抗議軍事獨裁統治等原因被開除學籍。1980年，樸元淳通過司法考試。

韓國司法考試通過率極低、不到3%。檢察官、律師等職業在韓享有極高地位，收入頗豐，諸多寒門子弟視其為改變命運之選。前任總統盧武鉉、現任總統文在寅均是律師出身，文在寅與樸元淳是司法研修院同屆培訓生。

但樸元淳不滿足當個普通檢察官，1983年成為律師，主要幫助弱勢群體維權。他曾為韓國首例性騷擾案受害者辯護，協助創立著名的公民組織反對財閥幹政，呼籲保障“慰安婦”權益等。

2011年，作為獨立候選人的樸元淳以“黑馬”態勢，當選首爾市長。這場勝選，終結了韓國保守派對首爾長達10年的掌權。以“幫助貧困階層和弱勢群體、改善民眾生活”等為主要施政綱領，樸元淳擁有較高聲譽，2014年和2018年兩度獲得連任，是在位時間最長的首爾市長。

反特權、反財閥是樸元淳的標誌。韓國前總統樸槿惠“親信幹政”事件中，樸元淳強烈批評樸槿惠，公開支持首爾民眾的示威集會，要求樸槿惠下臺。他還曾起訴前總統李明博等人。

多年來，樸元淳以親民、廉潔示眾。2018年夏天，樸元淳和夫人“蝸居”在老舊平民區的閣樓近壹個月，體驗欠發達地區生活。據韓國政府定期公布的公務員資產變動事項，2011年至2017年，樸元淳連續7年在高層公職人員中持有資產最少；今年3月的數據顯示，樸元淳名下財產沒有住房、商鋪和汽車，2019年仍負債6.9億韓元。

“真的很對不住妳，過的都是苦日子……”他曾在公開出版物中對妻子致歉，並對子女說：“我的父母壹輩子都是在農村種地、養牛來照顧我，他們給我留下的最重要遺產就是正直和誠實……沒能給妳們留下壹套房子，但希望妳們理解這個沒能力的爸爸。”

樸元淳是文在寅政府的積極支持者。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樸元淳以“鐵腕抗疫”聞名，采取禁止集會、關停教會等強力措施；公開支持中國抗疫，呼籲社會不該排斥中國留學生。在中國疫情嚴重時，首爾市向中國12個省、市捐贈了應急物資。

當然，爭議壹直存在。此前，輿論和反對派曾批評樸元淳壹些行為“明顯作秀”，其子女上學、參軍以及與個別宗教勢力的牽扯也屢受詬病。在失蹤前，樸元淳被前女秘書指控“性騷擾”。

在韓國網絡上，壹張文在寅和樸元淳於1982年的合影廣為流傳。那壹年，他們同時從司法研修院畢業，泛黃的照片上，二人並肩而立、意氣風發。但30多年後，兩位老同學的告別方式卻令人唏噓——文在寅向靈堂獻上花圈。青瓦臺秘書室長盧英敏轉述文在寅所言稱“忽聞噩耗，深感震驚”。

震驚的不僅是文在寅，還有整個韓國政壇。

政壇震蕩：執政黨接連“折兵損將”

樸元淳之死，毫無預兆，對執政黨無疑為晴天霹靂。

據多位首爾市相關人士表示，樸元淳直到9日失蹤前壹日還在辦公。他身亡後，朝野上下均表哀悼。

除文在寅外，韓國國會議長樸炳錫、副總理洪楠基等人相繼向靈堂獻花圈。韓國國務總理丁世均、前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等前往靈堂吊唁。韓國最大在野黨未來統合黨也對此“表遺憾”。

近年來，執政黨已連續折損多位“大將”。

2019年，前忠清南道知事安熙正，被控性侵女秘書入獄，獲刑3年6個月。安熙正在盧武鉉政府時期便是其“左膀右臂”，被視為“文在寅接班人”。這位政壇“明日之星”因性醜聞入獄，給執政黨投下壹枚“核彈”。

去年9月，曹國事件舉國震動。作為文在寅“心腹”，曹國上任法務部長官僅壹個多月便宣布辭職，目前和妻子仍在接受調查。曹國是文在寅政府檢察系統改革的支持者，因女兒入學涉嫌偽造文書、家人涉嫌投資私募基金避稅等問題引發巨大爭議。

今年4月，現年71歲的前釜山市長吳巨敦突然宣布辭職，原因是和女職員“有過不必要身體接觸”，涉嫌性騷擾。吳巨敦曾在盧武鉉政府時期擔任部長級官員，2018年當選釜山市長，亦是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得力幹將，與文在寅私交甚好。

短短壹年內，多位政界名人仕途盡毀，樸元淳又以慘烈之舉身亡，無疑對執政黨、進步勢力造成雪上加霜地打擊。輿論認為，頻發的負面事件，將讓選民對進步派政治人物的道德形象產生質疑。

不過從短期看，韓國政壇格局不會有顛覆性變化。

在2016年國會選舉、2017年總統大選、2018年地方選舉以及今年國會選舉中，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已獲“四連勝”。尤其在今年4月進行的第21屆國會選舉中，執政黨大獲全勝，在300個議員席位中“豪奪”180席。保守派勢力、最大在野黨未來統合黨元氣大傷。

分析認為，進步派勢力繼續執政幾成定局，但執政黨黨內將會出現震動，尤其是樸元淳派系人員變動將在壹定程度上影響政壇走向。

韓國政壇主要分為“保守派”和“進步派” ，兩個陣營執政理念相差甚遠。前者以韓美同盟為外交國防戰略基礎，將朝鮮視為“主要敵人”；後者主張“自主外交”和“自主國防”政策，對朝實行“陽光政策”。現任總統文在寅、樸元淳均被視為“進步派”代表，前總統樸槿惠和李明博屬於“保守派”。

10日起，首爾市第壹副市長徐正協代理市長職務。根據韓國法律，將於2021年4月進行市長補選。

“性醜聞”不斷 韓國政壇悲劇何其多?

縱觀近來韓國政治事件，“性醜聞”屢見不鮮。

深受儒家思想等影響，韓國社會、職場等級森嚴，男尊女卑思想較濃，盡管現代社會倡導男女平等，但實際生活中女性社會地位較低，為職場“性騷擾”提供了空間。在“Me Too”運動進入韓國後，迅速掀起狂瀾，眾多名人、高官、宗教界領袖等因桃色新聞名譽掃地。

雖無直接證據證明樸元淳被控“性騷擾”與其身亡有關，但輿論分析認為“這對他自殺有重要影響”。

樸元淳壹直是保障女性權益的倡導者。1993年，樸元淳與多位律師聯手為壹起“性騷擾”案受害者辯護，讓“性騷擾”問題首次受到韓國社會廣泛關註。擔任首爾市長期間，樸元淳為多個女性民間團體擔任法律顧問，呼籲性別平等。在“Me too”運動和韓國“N號房”事件爆發後，樸元淳均公開表示應嚴懲施暴者。就在7月4日，樸元淳還在社交媒體上對遭遇霸淩去世的韓國女運動員崔淑賢表達哀悼。

有分析認為，如果性醜聞屬實，樸元淳“人設崩塌”將面臨強烈的社會譴責。

由於獨特的社會環境，韓國公眾對“性騷擾”事件容忍度極低，尤其對成功的政界人士，道德審判更為嚴格。如《韓民族日報》所言，樸元淳本是很有潛力的總統大選候選人，可能不願在大眾面前接受輿論和法律審判，從而選擇了極端。

樸元淳身亡後，警方稱“將終止性騷擾案調查，不予起訴”。這再次引發輿論爭議。有網民“表示不滿”，認為應繼續查明“性騷擾”真相。但也有女性團體認為，樸元淳壹直積極為女性權益發聲，死因另有隱情。

樸元淳之前，韓國已有多位政治家選擇絕路。

2018年，韓國正義黨黨首魯會燦因牽扯受賄醜聞而跳樓身亡。今年韓國疫情嚴重時，壹位防疫官員跳江自殺……最令人唏噓的是，2009年前總統盧武鉉跳崖身亡。

有分析稱，韓國社會受恥文化影響，“以死來自證清白”成為壹種選擇。美國學者魯思·本尼迪克特曾在分析日本社會時提出“恥感文化”，後多被用於研究東亞文化，它與西方“罪感文化”相對應，更強調道德層面“廉恥”之心對政治階層、社會文化的影響。

若從盧武鉉、樸元淳等進步派人物的成長軌跡分析，也有些許相似：在韓國民主化運動中成長，有較強理想主義情懷，靠個人奮鬥取得成功，責任感極強。他們既是暗流湧動的韓國政壇犧牲品，也彌漫著某種“可殺而不可辱”的個人悲情。

來源：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