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如何決定世界疫情走向

世界衛生組織(WHO)緊急情況計劃主任Mike Ryan3月23日表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人類對抗新冠疫情能否取得決定性勝利，未來很大程度上將取決於印度控制該病毒的能力。

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曾光也在近日對媒體表示，“包括印度、孟加拉國、尼日利亞在內的發展中國家是下壹階段疫情防控的重點。”

截至4月5日上午10點，印度累計確診3076人，死亡77人，治愈237人。相較其13.7億的人口，累計確診病例並不高。但多位專家指出，印度的數字被低估了。哈佛大學全球健康研究所主任Ashish Jha博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印度的確診病例數字不對，有更多的病例尚未被確認，大量的社區傳播沒有被意識到。

如果說世界下壹階段疫情走勢看印度，那麽目前印度也已經處於疫情的關鍵階段。其防疫效果如何？醫療衛生系統是否能承受疫情的沖擊？

從輸入性病例到社區傳播

印度的警報拉響得很早。1月25日，印度政府發布旅遊警告，要求公眾避免非必要的中國旅行，並且任何從中國來印度的人都要被強制或自我隔離14天。

五天後的1月30日，印度首例確診病例出現，壹位在中國武漢學習的印度學生放假期間回印度老家時被確診新冠感染。四天之內，又有兩名從中國回到印度的學生確診，共有超過3400名疑似接觸者被隔離觀察。

2月2日，印度宣布為中國護照持有者提供的簽證服務暫停，持有中國護照者已取得的印度簽證也不再有效。此時，印度已有21個機場對來自中國的旅客進行入境檢疫。截至1月31日，共有234個航班、43346名乘客接受了檢查。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助理、研究員林民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武漢封城之後，印度的反應非常果斷。壹方面，他們知道自己的醫療衛生體系比較脆弱；另壹方面，也來自於印度在過去數次疾病爆發中的經驗與教訓。

哈佛大學全球健康研究所主任Ashish Jha指出，2014年埃博拉病毒襲擊西非時，印度建立了壹些良好的檢測中心和檢測方案。2018年，當尼帕病毒(壹種死亡率約為95%的病毒)襲擊喀拉拉邦時，雖然有17人死亡，但人傳人的情況得到了控制。

在1月底、2月初印度確診三個病例後將近壹個月的時間裏，都沒有新增病例，且三個確診病例都已康復出院。直到3月2日，兩位有歐美國家旅行史的人被確診，此後，印度的確診病例開始緩慢爬升。

公共衛生組織CDDEP的創始人及負責人、普林斯頓大學高級研究學者Ramanan Laxminarayan指出，這時的印度疫情傳播並非來自中國人，因為他們已被隔離。而是有可能來自前來旅遊的意大利人。

根據WHO的印度報告，直到3月初，印度才發布對所有國際入境乘客進行全面醫療檢查。3月13日，印度宣布此後入境且在2月15日之後到訪過中國、意大利、伊朗、韓國、法國、西班牙和德國的旅客，將被隔離至少14天。另外，除了特殊簽證，所有印度簽證都將暫停。

此時，印度的累計確診人數剛突破50。十天後的3月20日，累計確診人數翻了三倍，達196人。之後印度的新增病例持續攀升。這壹方面是因為新冠疫情確實在印度傳播；另壹方面也是因為檢測人群的擴大。

據林民旺介紹，在早期，印度每天只進行幾十份核酸檢測，在國家批準的52個實驗室進行，且只對有境外旅行記錄的人做檢測。根據外媒報道，截至3月18日，只有11500名受試者接受了檢測，相較其人口基數，檢測率很低。3月中下旬，多位專家指出印度的確診數據不對，有大量社區傳播未被檢測出來。

印度政府曾壹再表示，印度並未出現社區傳播。印度醫學研究委員會（CMR）主管巴爾拉姆·巴爾加瓦在3月14日表示，印度處在新冠疫情防控的“第二階段”，病毒傳播僅限於有疫區旅行史和與感染者密切接觸人員，尚未進入第三階段，也就是社區傳播階段。

3月底，印度衛生部長表示，印度出現了有限的社區傳播。使印度官方改變說辭的原因，是印度當地壹個宗教組織的大規模傳播。

據英國《衛報》報道，3月13日，印度伊斯蘭宗教團體Tablighi Jamaat在總部舉行了為期兩天的年度大會，來自印度各地和海外的3500人聚集在新德裏的Nizamuddin。他們提前多日到來，並參加了各種活動。此後，又有近2000人在該地區呆了幾天。據壹名學員接受路透社采訪時表示，總部是壹座擁有祈禱、布道禮堂的六層建築，到了晚上，這裏就變成每層200到300人的宿舍。

這些聚會者返回印度各邦，引發了疫情在印度全境的傳播，政府也開始了對這些人的追蹤與尋找。根據路透社4月3日報道，印度當局已發現並隔離與總部或其密切聯絡人有關的9000人。有超過450例新冠疫情確診病例和至少8例死亡與該教派有關，這占據了當時印度累計確診病例的五分之壹。

該組織還曾在2月底、3月初在馬來西亞舉辦集會，根據《聯合早報》的數據，這導致了馬來西亞和其他國家超過500人感染新冠病毒。

印度的防疫措施在3月中下旬進入“嚴格幹預階段”。政策再次升級是在3月24日晚，莫迪發表電視講話，宣布當天午夜起，印度將實行全面封鎖，為期21天。封鎖期內，所有商店、商業機構、工廠、車間、辦公室、市場和禮拜場所都將關閉，州際巴士和地鐵將暫停運行，建築活動也將暫停。莫迪解釋說，這是為了救印度，“如果我們在未來21天無法控制疫情,我們的國家和家庭將倒退21年。”

氣溫因素與貧民窟環境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助理教授Debashree Ray及其團隊預測，在沒有任何幹預措施的情況下，到5月中旬，印度確診病例將達到220萬例，而如果采取最嚴格的幹預政策，病例數可控制在13800例。

另壹組預測數據來自CDDEP以及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壹些學者的聯合預測，如果不采取任何幹預措施，到7月，將有3到4億累計確診病例，不過他們多數是輕癥。高峰期將在4、5月到來，可能會有1億確診病例，這其中有1000萬嚴重病例，200到400萬需要住院治療。學者們也表示，理論上說，嚴格的隔離可以減少75%的峰值數據。

除了嚴格的防疫政策之外，對印度疫情未來局勢的影響因素還有很多。

首先是國際學者所討論的氣溫影響。2003年SARS在夏季逐漸絕跡，因此有不少學者探尋高溫對新冠病毒的影響。印度在四月後逐漸步入高溫天氣，當前最高溫可達35度，高溫天氣是否會影響新冠病毒在印度的傳播？

CDDEP團隊及Debashree Ray團隊均在研究報告中指出，目前仍在探索氣溫的影響。後者直言，當前，幹預性質的公共衛生行動仍應該是重點，而不能依賴沒有確鑿證據、由氣象因素控制的假設性預防。

當前，更為世界所關註的，是印度在3月底公布了第壹起來自貧民窟的確診病例，不久該患者死亡。林民旺表示，這將是印度所面臨的最大挑戰。

印度貧民窟人口密集、通風不良，甚至沒有幹凈水源，衛生條件極差，可以說是新冠病毒的溫床。第壹例印度平民窟的新冠確診病例來自達拉維平民窟，這是亞洲最大的平民窟之壹，位於孟買。三五平方公裏的範圍內，居住著70萬到100萬人口。

孟買市壹名官員表示，這名56歲的患者沒有旅行史，另外七名與他住在同壹家中的人都已經被隔離。

如今，該平民窟已有3例確診病例，另兩例分別是壹名52歲的消毒工人和在貧民窟附近行醫的35歲醫生。他們的密切接觸者也已進行了隔離。

有公共衛生專家指出，如果病毒在達拉維這樣的貧民窟傳播，疫情將很難控制，因為達拉維的壹個房間裏通常住著8到10個人。而據英國《衛報》援引印度首次對貧民窟人口進行的全面普查，六分之壹的印度城市居民，也就是6400萬印度人口居住在貧民窟中。

不過，CDDEP負責人Ramanan Laxminarayan認為，在貧民窟中的居住者很多是年輕人，印度65歲以上的人口比意大利或中國都少得多。“這也許有壹點保護作用。”

目前尚無法判斷，印度平民窟的疫情傳播將是怎樣的走向，但已引發了世界的關註。

另壹個影響因素，是印度高血壓、糖尿病的患病人數。Ramanan Laxminarayan指出，在印度的成年人中，約三分之壹患有高血壓，約十分之壹患有糖尿病。而在新冠病毒的既有病例研究中，這類人群極有可能是新冠肺炎的易感人群，重癥患者也多有此類基礎性疾病。

脆弱的醫療資源

以上影響因素，最終都指向了壹個問題，印度的醫療服務體系水平如何，能否承受得起可能會到來的大量感染及重癥病例？

美國喬治梅森大學的高級研究員Shruti Rajagopalan及團隊在新冠疫情爆發後，對此做出了詳細的分析。她指出，印度的醫療服務體系是“脆弱的”，基礎設置、人員配置都不好，應執行比原定的21天更長的全面封鎖政策，使得印度有時間來建設其基礎醫療設施。

Shruti Rajagopalan團隊指出，與中國的醫療衛生體系不同，相較公立醫療服務體系，印度的私立醫療服務體系資金、人員都更充足，後者是前者醫療能力的四倍，私立醫療服務體系擁有全國55%的病床數、90%的醫生和80%的呼吸機。

根據印度國家統計局2019年的數據，公立醫院就診的患者僅占30.1%，在私立醫院就診的患者占65.8%，剩下還有4.1%的患者前往慈善醫院和非正規醫療機構。

根據2018年的數據，印度公立醫院的病床總數是739024張，目前尚無私立及慈善醫院的病床總數統計。Shruti Rajagopalan團隊估算，印度的醫院床位總數為1759580張，印度每千人擁有1.31張病床。這個數字非常的低。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法國是6.5張，韓國是11.5張，中國是4.2張，意大利是3.4張，英國是2.9張，美國是2.8張，伊朗是1.5張。

正因為印度的千人病床數很低，印度的床位始終過度擁擠，研究人員指出，患有其他疾病的人通常在任何時候都占據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床位，在某些公立醫院中，入住率超過100%。因此他們認為，在新冠疫情中，能提供給新冠肺炎患者的病床，不超過總數的40%～50%。

在這其中，ICU的病床更少。根據2008年的統計數據，印度公立醫院的ICU床位占總床位的5%。

根據測算，印度現有ICU床位是87979張。由於成本高昂，ICU通常是滿負荷或接近滿負荷運轉，現有ICU床位中只有壹小部分可供新冠肺炎患者使用。

而從醫護人員數量來看，根據印度中央衛生情報局2019年的數據，印度共有1154萬名註冊醫生，每10萬人擁有86.32名醫生。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世界平均水平是150.5名，中國是178.55名。

目前，全世界都在瘋搶對新冠肺炎患者尤其是重癥患者極為有用的呼吸機。研究表明，印度大約現有4萬個呼吸機，而他們至少需要70萬甚至100萬臺呼吸機。

印度全國範圍內普遍存在的病床、醫護人員以及呼吸機緊缺的問題，在壹些邦內表現的更為明顯，尤其在印度宣布全面封鎖之後。

Shruti Rajagopalan團隊表示，各邦註冊醫生數量存在巨大差異。擁有近2億人口的最大邦北方邦，每10萬人僅擁有38名醫生，賈坎德邦每10萬人僅擁有13名醫生。人口密度較高的邦，所擁有的的床位也更少。他們認為，印度應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特別註意人口密集地區的醫療能力。

目前，新冠疫情已在沖擊這個國家脆弱的醫療服務體系。在社交網站上，多位醫生提到每天有數百人前來排隊，許多人咳嗽、打噴嚏甚至發燒。壹位加爾各答的醫生說：“我們與疑似新冠肺炎患者有過密切接觸，但沒有應有的防護裝備……我們都只能聽天由命。”有醫生表示，他們穿著塑料雨衣、戴著摩托車頭盔進行自我防護。

CDDEP負責人Ramanan Laxminarayan指出，在西非，埃博拉疫情爆發後的三四年裏，麻疹接種率大幅度下降。印度也有面臨其他傳染病或慢性病侵襲的風險。

Ramanan Laxminarayan早前指出，印度的疫情進程比美國晚兩周，比意大利晚四周。就這樣，在以上種種不確定因素中，印度迎來了疫情的關鍵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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