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論：中朝關係之變 從盟友到正常國家

中評社香港9月30日電（特約評論員　馬逸群）2010年後，中朝關係出現了顯著變化，首先兩國間發生了一些衝突，朝鮮拒絕開放，堅持核子試驗的行為也令中國不滿。隨著中國對朝政策日益公開化，中國民眾也在積極辯論是否應該繼續支援朝鮮政府，與此同時，習近平領導的中國新一屆政府也希望在外交上有所變革。這些背景使得中朝關係出現了趨冷的特徵，越發偏離長期的盟友關係。當然，這種趨冷不一定會持續下去，畢竟朝鮮半島局勢紛繁複雜，變數重重，朝鮮自身的改變與發展，甚至是中國與韓國關係的變化都會影響中朝關係的走向。

眾所周知，中朝關係在中國對外關係中一向特殊，兩國是簽訂了同盟條約的盟友。在冷戰的前二十年，雙方同屬於蘇聯領導下的社會主義陣營，兩國並肩戰鬥，對抗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而進入冷戰的後二十年，中蘇關係破裂，中國與美國走到了一起，共同抵制蘇聯的威脅，但中朝關係並沒有因此出現大的變動，中國依舊視朝鮮政權為半島上的唯一合法政府，認為只有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才能代表半島人民，將韓國視作“偽政權”。

隨著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蘇聯解體，中國與西方的關係出現了惡化。儘管那時中國同韓國建立了外交關係，但中朝依然是特殊的盟友關係。中國和朝鮮作為世界上碩果僅存的社會主義國家成員，在對抗西方意識形態進攻與“和平演變”方面有著共同的利益。然而，這個時期的朝鮮經濟已經開始了嚴重衰退，失去了蘇聯老大哥的扶持，朝鮮相對封閉的經濟難以為繼，中國開始勸說朝鮮像中國一樣實行改革開放，但朝鮮並不聽從。同時，朝鮮開始著手進行核子試驗，此事被曝光於國際社會。朝鮮經濟的嚴重惡化使得中國不得不出手援助，中國逐漸發現，這個國家成為了中國的“包袱”，但中國領導人依然將朝鮮看作是盟友，畢竟雙方擁有共同的意識形態。

當然，中國亦有人認為，朝鮮是中國的“緩衝區”，因此必須毫不動搖地支援朝鮮，與之保持盟友關係。對此筆者不敢苟同。首先，當代世界軍事科技迅猛發展，中國現在如果一定要將美國視作敵人而設立一個緩衝區抵禦其入侵已經沒有意義。而另一方面，如果我們追溯歷史，探尋中國為何會在50年代提出“唇亡齒寒”，支援朝鮮對抗美國的原因，就會發現朝鮮與中國東北相鄰，而那時的東北對於中國意義極大。那時的中國一窮二白，只有東北是一片發達的工業化沃土，中國幾乎所有的工業設施全部集中在東北地區，東北的安全穩定對於彼時的中國至關重要，因而，那時的中國不遺餘力地支援朝鮮政權以確保東北的工業生產。但如今，特別是改革開放後，中國其他地區早已快速發展起來，東北風光不再，朝鮮作為緩衝區以保障中國發展的意義已經不再重大。

筆者認為，中朝長期的盟友關係，並非因為“緩衝區”理論發揮作用，而是共同的意識形態在支撐。中國與韓國在1992年建交，中韓關係在其後的迅速發展，特別是經貿方面的發展有目共睹，但直到2010年，中國對於半島兩國的態度還是往往偏向於北部。在2010年，韓國天安艦沉沒事件和韓國延坪島遭朝鮮炮擊事件相繼發生，國際社會紛紛對朝鮮進行指責，但中國態度微妙，甚至表現出偏袒朝鮮的跡象。中國的媒體強調天安艦沉沒事件沒有足夠證據表明是朝鮮所為，而在這兩場悲劇發生後，韓國同美國進行了頻繁的軍事演習和軍事交流，這更是令中國不滿。中國批評韓國李明博政府擴大事態嚴重性，將美國捲入東北亞局勢，引起了中國緊張，中國與韓國政界間的不和也達到了1992年後的極值。

回顧2010年的中朝與中韓關係，就會發現中國並沒有從支持朝鮮的立場中得到任何好處，中韓出現不和自不用說，而另一方面，中國並沒有得到朝鮮的“知恩圖報”。更為甚者，朝鮮還在繼續著核子試驗，朝鮮也無意重啟六方會談，這讓中國大失所望。

因此，在朝鮮不願重啟六方會談，不願放棄軍事性質的核子試驗，不願實行改革開放的背景下，中國自然對朝鮮心寒。甚至朝鮮對中國在朝鮮戰爭中付出的巨大犧牲也並不是十分尊重，朝鮮樂於一味宣傳以一己之力抗擊聯合國軍的壯舉，對中國在戰爭中的作用輕描淡寫。還有文章披露，在朝鮮境內的中國人民志願軍墓地並沒有得到朝鮮方面的悉心管理，這引起了一些中國人的不滿。

但中國仍願意盡力影響朝鮮，引導其走向改革開放的道路。在2010年和2011年，朝鮮時任最高領導人金正日三次來華訪問。其中一次訪問了東北，還有一次是在華東地區，中國希望像朝鮮高層展示東北老工業基地的轉型成果，以及中國東南沿海的富庶，而這些都得益於改革開放的實施。

然而，朝鮮對待改革開放依然如履薄冰。它擔心洞開國門會造成社會動盪，尤其是朝鮮民眾一旦開眼看世界，會發現西方世界並不是朝鮮官方宣稱的人間地獄，而朝鮮若與外部世界加以比較也顯然不是天堂樂土。況且，朝鮮領導人家族在國內被奉若神明，無限正義，但朝鮮民眾從西方的媒體報道中發現另一面的朝鮮和另一面的朝鮮領導人時，民眾會不會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繼而滿腔憤怒地一舉推翻金家的統治？

值得注意的是，朝鮮不敢大膽開放也是因為擔心被韓國“統一”。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初，雖然也要面對著尚以“中華正統”自居的台灣當局，但台灣體量太小，當年的“反攻大陸”計劃也不可能成功，更不用說如今的“中華民國”台灣人已經“在地化”（本土化），甚至否認自己是中國人，所以中國共產黨可以大刀闊斧地改革開放，帶領中國人民致富並融入世界。反觀朝韓，韓國國土面積只比朝鮮小一點，人口卻遠多於朝鮮，經濟資料同朝鮮比更是天上地下。再者，南北雙方國民都認為彼此同屬一個民族，因此，韓國是有能力統一整個半島代表整個民族的。由此朝鮮政府異常擔心，一旦改革開放，朝鮮民眾會視韓國為“正統”，力促韓國併吞朝鮮。

因此，儘管中國為此一直苦口婆心地勸說，朝鮮卻一直不敢進行明顯的改革開放。更嚴重的是，當金正日在2011年逝世後，朝鮮政府高層開始了激烈的政治內鬥。金正日之子金正恩成為朝鮮最高領袖伊始，其叔父張成澤被認為是朝鮮的實權人物，而張成澤對中國態度友好。張於2012年來到中國進行訪問，表現出了對中國改革開放的濃厚興趣，希望同中國深化政治經濟合作。是時，中國對朝鮮前景較為樂觀，認為朝鮮會在張成澤的主導下增進對華關係，採納中國的建議進行改革開放。而金正恩只是三十出頭的小夥子，不大可能頂撞他的姑父。

然而現實的發展出乎世人意料，在2013年12月，金正恩處決了他的姑父張成澤，儘管其中細節至今仍撲朔迷離，我們不知道金正恩和張成澤之間因為何故要爭鬥得你死我活，但可以下結論的是，金正恩對張成澤的諸多政策感到不滿。因此在張成澤失勢後，中國輿論中對朝鮮是否改變張成澤在世時對華友好政策表示擔憂。

 同時，朝鮮執意進行核子試驗讓中國頗為煩惱。中國深知擁核的朝鮮不僅威脅美日韓，也會威脅到中國的國土，使朝鮮在日後中朝博弈中有了更大的討價還價餘地。更為嚴重的是，一旦朝鮮擁核，日韓也可以以防禦朝鮮為藉口製造核武器，從而令東亞陷入核軍備競賽，後果不堪設想。因而，中國加入了國際社會對朝鮮的制裁，制裁力度也不斷加大，中國還切斷了對朝鮮的一些物資供應。但是，朝鮮卻向俄羅斯伸出了橄欖枝，希望能擺脫對中國的依賴，朝鮮高官崔龍海於2014年11月造訪俄國，以尋求俄羅斯對朝鮮政府的支援，這說明瞭朝鮮物資匱乏之困的嚴重性，也從側面顯示出中朝同盟關係的裂痕。

總得來說，近兩年間，朝鮮堅持不開放國門，堅持進行核子試驗，並處決了“親中”政治家的行為令中朝友誼大打折扣。迄今為止，尚未得見朝鮮做出改善兩國關係的大動作，但與此同時，中國政治和外交政策隨著習近平就任領導人後發生了許多改變，中朝關係也從同盟漸變為普通的國家關係。

在習近平政府執政後，中國民眾對其寄予厚望，中國新一屆政府也銳意改革。中國的外交政策也發生了變化，決心在對外關係中做出改變。因此，中國對日本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對朝鮮也同樣表現出了冷意。而與中朝關係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習近平與韓國總統朴槿惠實現了多次互訪，這不僅顯示出中韓關係發展如日中天，更打破了中國領導人的先出訪朝鮮再到韓國的慣例。這不僅是中國新一屆政府打破傳統的大膽行動，更證明瞭中朝的冷淡與中韓的熱度。

中韓關係的熱度不僅表現在循規蹈矩的外交會面禮儀上，在習近平赴韓訪問期間，其夫人彭麗媛女士也現身首爾街頭購物，帶動了中國遊客赴韓旅遊的巨大商機，中韓經濟和人員交流的快速發展令韓國方面歡欣鼓舞。目前有一種觀點，認為中國政府希望同韓國加強交流，使韓國能疏遠美日，向中國方向靠攏，當然這一願景難以實現，但如今中國政府更願意同韓國而不是朝鮮政府打交道已經是有目共睹的。中韓關係的發展也讓中朝關係更顯冷淡。

 中國政府自然希望與朝鮮和韓國都保持良好關係，但朝韓之間的對立狀態是眾所周知的，特別是這些年，緊張遠大於緩和。回顧之前的中朝和中韓關係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發現，中國和這兩國的關係一直是“此消彼長”的。2010年時，中國與朝鮮立場接近，而中韓關係受到挫折。如今，中朝疏遠，而中韓明顯接近。經濟上，中韓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政治上，雙方在抵制日本軍國主義復活方面有著共同利益。而“韓流”文化在近兩年又一次大舉進軍中國，賺得盆滿缽滿。現在的中韓關係可以說達到了兩國建交以來的最好階段。

不過，中韓關係是否會繼續良性發展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韓國與美國的軍事同盟關係是很難被破壞的。中國不大可能把韓國拉出美國的亞太同盟體系，而中韓關係發展如果不能更進一步，中朝關係是否會在未來峰迴路轉？

當然，我們都希望東北亞地區能實現長期的穩定發展，希望國際社會對朝鮮實行陽光政策，幫助其發展經濟，實現開放，勸說其放棄核計劃。但國際社會對朝鮮如今的政治運作和未來朝鮮的政治意圖並不清楚，目前關於朝鮮的新聞幾乎都是爆炸性的，事先沒有人能夠預測出來。而西方國家總是以為中國能夠左右朝鮮領導人的思想，希望中國使用強力手段逼迫朝鮮棄核與開放，但其實中國儘管與朝鮮歷史上關係特殊，並一衣帶水，但中國對朝鮮的當前政治情況的瞭解程度和影響力也是有限的。

所以，筆者認為，西方社會與中國應該在朝鮮問題上進行更多的合作，共同加深對朝鮮政局的瞭解，對金正恩的行事風格和政治意圖摸透，把握朝鮮的政治走向，這樣才能不再被爆炸性事件搞得措手不及，取而代之的是循序漸進地對朝鮮施加影響，促成其棄核與開放，最終保障東北亞的和平與穩定，也使得中國與朝鮮的關係能在正常的氛圍中實現良性發展。

（本社特約評論員馬逸群系南開大學碩士、香港浸會大學國際新聞專業碩士研究生）

來源：中評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