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溫柔/李 夢

圖：托斯卡尼尼指揮紐約愛樂樂團演出/New York Philharmonic Archives圖片

本欄之前文章中說到二十世紀偉大的指揮家富特文格勒，今天來講講他的老對手、意大利指揮家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一八六七-一九五七）的故事。如果說二十世紀下半葉的古典樂壇由卡拉揚（柏林愛樂樂團音樂總監）和伯恩斯坦（紐約愛樂樂團音樂總監）各自佔據歐美兩地隔洋對望，那麼富特文格勒與托斯卡尼尼這兩位從身形到演出風格都迥然不同的指揮家，則在二十世紀前半段的古典音樂世界裏，演出了一場亦敵亦友的好戲。

通常，當我們說起意大利指揮，想到的會是阿巴度那樣風度翩翩的型男，或是朱里尼那樣低調內斂、溫和優雅的「無冕之王」，而像托斯卡尼尼那樣生性嚴肅、常被人稱作「暴君」的指揮家竟也是土生土長的意大利人，多少讓人有些難以置信。如今的我們提到托氏，總會將他與紐約愛樂樂團聯繫在一起（他曾在一九二八至一九三六年間擔任該樂團音樂總監，將樂團帶至第一個黃金時代），殊不知，最早給予他身為指揮家榮光的，是他故鄉意大利的米蘭斯卡拉劇院。

托斯卡尼尼與富特文格勒都是典型的「少年得志」，托斯卡尼尼的成名還要更早些：他從小學習大提琴，九歲的時候已經進入家鄉的帕爾瑪音樂學院學習大提琴和作曲，不到二十歲已在當地管弦樂團擔任大提琴手，甚至在某次去巴西里約熱內盧演出的時候，頂替因病辭演的指揮，帶領樂團演出同鄉作曲家威爾第經典作品《阿依達》，更不可思議的是，托斯卡尼尼這場指揮首秀竟是完全背譜演出。

《阿依達》之後，越來越多的歌劇指揮邀約遞到托斯卡尼尼手中，而他也確實不負眾望，從威爾第到普契尼再到華格納樣樣都能上手，其中便包括一八九六年在世界知名的斯卡拉歌劇院指揮華格納《紐倫堡的名歌手》。有些指揮家努力一生，方能在中年甚至晚年登上斯卡拉的舞台，而頂着神童光環的托斯卡尼尼還不到三十歲，已是那裏的首席指揮。

如果不是墨索里尼開始掌控意大利政局，托斯卡尼尼的音樂與人生路徑恐怕會與後來的走向全然不同：他或許會在斯卡拉待一輩子，演出他喜歡的意大利歌劇，而不是漂洋過海去到美國，從荷蘭人門格爾伯格那裏接手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紐約愛樂，也不會聽聞富特文格勒在希特勒生日宴會上指揮柏林愛樂演出貝多芬第九交響曲而忿忿說一句：「在指揮家富特文格勒面前，我願意脫帽致意；但在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富特文格勒面前，我卻要戴上兩頂帽子。」

白羊座的托斯卡尼尼就是這樣，熱情、直率、衝動，而他的指揮風格也幾乎是他性情的外化。他做不到水瓶座富特文格勒那樣溫柔和緩的手勢與姿態，在他那裏，音樂從來都是嚴謹的，作曲家怎樣寫，指揮家就要原原本本依照原譜來演奏。這般一絲不苟的作風，固然曾得到不少人認同，卻也時常被質疑：如果演奏音樂變成做數學習題一般，少了曖昧與含蓄，那詩意和浪漫將往何處安放？

這也是作為對手的富特文格勒屢屢詬病托斯卡尼尼風格的所在：「他指揮的只是音符，而我指揮的是音符背後的東西！」在我看來，富特文格勒的後半句比前半句要正確得多。不信，你去聽托斯卡尼尼一九三六年在卡內基大廳指揮紐約愛樂演奏的貝多芬《第七交響曲》第一樂章，當那些紓緩的長線條樂句流淌出來，你一定聽得到這位火爆脾氣的意大利人難得一露的溫柔。

【華發網根據大公報採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