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莉歌聲的餘音

圖：姚莉的《一家八口一張床》唱出多少人上樓難\作者供圖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大眾免費娛樂，收聽電台的「時代曲」，當紅歌星有尤敏、姚敏、張露、白光、吳鶯音、姚莉、周璇、龔秋霞等人。扭開收音機，隨時聽《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海》，都是風花雪月的故事，唯獨美女歌星姚莉，一首《一家八口一張床》，像柳底花間一陣風颳起，吹走浪漫，這一首與眾不同的時代曲，至今難忘歌詞，半世紀過去仍覺餘音繞樑：

一個那八口扉窗，一個那八口一張床，

男女老少睡一床，讓人家看來總算是三代同堂。

讓人家看來總算是三代同堂，洗面盆就是沖涼房，房門背後做廚房，

純靜的那裏有曬台，玻璃窗外曬衣裳。

哎哎的一到半夜入夢香，打呼的聲音像唱歌，

這一邊呼那一邊響，聽唏哩呼嚧唏哩呼嚧唱天亮，

……

一個房間一扉窗，一家人那八口睡一床，

讓人家看來總算是三代同堂，

哎哎喲，哎哎喲，讓人家看來總算是一張床。

一家八口一張床的市民貧窘生活，經報紙大幅報道，哄動社會，一時成為街談巷議的大新聞，本是對這則新聞抱有懷疑的，看了報紙，圖片為證，連忙搖頭嘆息，哼出徐柳仙曲詞「問今何世」？有好奇者問：「有咁大張床嗎？」看過圖片，也不過是常見的普通一張床，果真八人同睡，禁不住說：「有冇搞錯，點瞓呀！」其實大角咀槐樹街、旺角新填地街密不透風的舊木樓，床位住客皆是，只是未到一家八口這樣難堪。剎那間，揭開無數低層市民的艱辛。那段時間，恰有一部西片《非人生活》上演，一時把一家八口一張床相提並論，再寫成「時代曲」，女歌星姚莉主唱灌成唱片，「一家八口一張床」成為香港的「專用詞」。

時光匆匆，約過十年，我才知道一家八口一張床的這個家庭，竟是一位姓楊親戚的遠親，偶然機會看到當中一位男孩子，那時已是少年，增加對我的心靈震撼；最近有人提出將石屎管道改裝，用作安置居民，不由勾起一家八口同睡一張床的舊記憶。

新聞事件發生的「光漢台」，舊時我每天路過，在半山豪宅區堅道對下，鴨巴甸街斜路警察宿舍上行幾百碼的一處小平台。「台」是地位的象徵，住上「台」的都是高等人家，往上，有加冕台、太子台，住太子台人家的孩子，常在空地踢足球，都是富裕家庭，但光漢台「同台不同命」，是四幢四層高殘樓，木樓梯破得似快下陷，實施四日供水一次，每次只限四小時的困苦日子，不時聽到舊樓傳出「樓下閂水喉」求助叫聲不絕，夜間燈光暗淡，似傳說中西環鬼屋；當年姓黎的一家八口住進三樓。

一家八口一張床拍成電影由新馬師曾和盧燕英主演，對屋內環境知道更多，一層僅三百餘呎的唐樓，連八口人家，住上三十多人，包括多間木板房仔，住客通路旁邊的出租床位，似罐頭沙甸魚，三十多人共用廚房，擺滿各家砂煲瓦罉煮爐，沒有沖涼房，廚房就是浴室，女住客你有你煮飯，她有她脫光沖涼，男人也如是。夏日至苦，晚間氣象溫保持近三十度，對他們來說，風扇是奢侈品，以搖葵扇減熱，汗濕背心。

這個落難家庭怎樣在一張床睡覺、作息、吃飯、夫妻相處、兒女分距、婆婆坐卧，是很大的難題。床主（不是屋主）姓黎，造木的木匠，上有一位母親，身邊妻子，三個男孩，兩個女孩，不要說分配睡覺的位置（不是地方），平日八口怎樣坐也成問題，收入低微，兒女一群，該有房間，卻只能付出一張床位的租金，床不足七呎，寬不及四呎，大小八口這樣分配睡覺，床上睡婆孫三人，夫婦與兩位小女兒互相擠在地下，較大的男孩子獨自曲體擠在床角，吃的，坐的都在幾呎地方。當時的政府福利部門真有定力，聽而不聞，對新聞報道如視而不見，不給臨時安置區，沒有任何資助，大眾市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自顧不力，哪來捐助，事情轟動了一段日子，漸漸被遺忘了！一家八口還是那張床。

姚莉唱着：「一個房間一扉窗」，這口人家只有用花布遮的床邊，偷偷地打開，遇有人經過，孩子警覺把布簾拉上，羞怕他人窺見。

十數年後，從遠親口中知道這八口人子女捱大了，學了一門手藝做技工，結束擠一張床的悲情生活。然而，幾十年後，又出現了「現代版」的一家八口一張床！

新版的「一張床」姓張，租住深水埗某單位一張床位，家庭成員：一對年過七十老夫婦，以下是中年的兒子兒媳，四名孫仔孫女，擠在一百呎的木板房，僅放下一張碌架床，兩老一把年紀睡上格床，下格床睡夫婦及四個孩子，最小的一個只有幾個月。做功課、吃飯在床上，八個人擠不下，吃飯分兩輪，孩子先吃，再是大人吃。

六十年代到大角咀採訪一宗命案，死者躺於「男子床位公寓」的鐵籠單人床位，消防員把床位四邊的鐵網剪開，才能搬出屍體，這樣的生活苦況觸動我這記者的內心世界，最近打開網頁，竟然看到大量鐵籠床位的圖片出現眼前，許多人仍擠在鐵籠中。

土地，土地啊！

上樓，我要上樓！

有衛道者說：忘了罷，郊野公園這邊風光好啊！

當年，在新聞稿中引用杜甫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今天仍以這句話作結束語。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