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之城》：觸摸古老中國的背影

圖：在長達千年的歷史上，雒城屢興屢廢，梁思成看到的雒城修建於清乾隆年間，圖為東門炮樓 資料圖片

一九三九年，一場烽火歲月中的川康古建築考察之旅，讓梁思成等中國營造學社成員邂逅了成都以北的古城廣漢；兩年後，當梁思成、劉致平受邀再到廣漢參與重修縣志時，幾個月的寧靜時光，留下了數百張珍貴照片以及大量的手稿。廣漢也成為營造學社停留時間最長、拍攝建築最多的縣城。

二○一七年，成都作家蕭易帶着這批塵封數十載的照片，重新走進廣漢，流連於圖書館檔案室、輾轉於大街小巷、訪問了百餘位當地老人，以大量實地調查和史料典籍為依據，將平面的、零散的照片，還原為一座座立體的建築，再將這些建築組合成一座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城市。

當曾經的古建築都被湮沒在歷史變革的洪流中時，時間和空間凝固在這五百六十張照片上，為今人留下古代城市遠去的背影以及隱藏其後的威儀、文脈、信仰、道德和親情，也讓《影子之城——梁思成與1939/1941年的廣漢》成為今人了解中國古代城市布局，以及建築與城市關係的重要讀本。

300多張舊照首次公開

梁思成第二任夫人林洙在《影子之城》一書序言寫道：「在廣漢，梁思成、劉致平先生卻幾乎拍下了這座城市的所有古建築……涵蓋了會館、宗祠、寺院、民居、橋樑、牌坊諸多類別，它們幾乎是中國每座城市的標準配置。」

而蕭易笑言，他拿到這批照片時，內心幾乎是「崩潰」的。蕭易告訴大公報記者，由於當年縣志尚未修編完成，營造學社就匆匆離開了，照片幾乎沒有詳細圖說和資料來對應。「很多照片都只有一些編號，諸如文廟001、文廟002、文廟003等，但照片到底是文廟的前殿還是中殿、格子門到底是廂房的還是前殿，我們都不清楚。」

不僅如此，由於當年營造學社標註及後人整理的問題，有些照片有明顯的錯漏，比如一張名為「張美人院」的照片，其實是「張善人院」附近的一座字庫塔；而「李吳氏祠」則既不符合一族一祠堂的規制，也不會是給女性李吳氏修建的祠堂，查閱原始檔案後才發現是把一條街上的李氏祠堂和吳氏祠堂寫在了一起。

幸而中國的建築都是有定式的，每個城市公共建築的布局也能從線描圖中一窺初貌，於是蕭易如「拼圖」般，一點點地將照片各歸其位。「如文廟都以欞星門、泮池、戟門、大成殿、崇聖祠為中軸線布局，我先通過這樣的布局體系來判斷照片屬於文廟哪個部分、建築有幾進、特色是什麼，再去嘉慶《漢州志》、《歷代漢州志》等史料裏尋找建築背後的故事。」

尋找照片背後的意義

經過整理和考證，蕭易在《影子之城》一書中，從〈城池─城市的故事〉、〈文廟─儒家的殿堂〉、〈會館─移民的原鄉〉、〈民居─眾生的住所〉、〈宗祠─家族的記憶〉、〈牌坊─道德的高地〉、〈橋樑─善良的回響〉、〈祠廟─眾神的國度〉、〈寺院─佛陀的梵音〉九個方面，首次公開梁思成、劉致平為四川廣漢拍攝的三百餘張古建築老照片，並從廣漢一隅，回望百年前中國的縮影。

一年多的寫作過程中，蕭易一直在尋找這些照片背後的故事。「我對每一張照片上的文字都很感興趣。」蕭易說，在張氏透龍祠前殿的匾額上，他看到「翰林院庶吉士」六個字，這說明張氏曾有人任過此職。「我想在《漢州志》上看看有沒有記載，卻無意中找到了張仁榮一生的傳奇故事。」

「在嘉慶《漢州志．選舉志》中，有兩句簡短記載：『恩賞京職 張仁榮 乾隆乙卯，恩科賞給翰林院檢討銜職』『恩賞舉人 張仁榮 乾隆甲寅』。」蕭易隨後在《大清高宗純（乾隆）皇帝實錄》一書中，找到了對這兩句話的註解。「乾隆皇帝出於對年邁仕子的同情，以七十、八十、九十歲三個年齡段，賜予閒職。張仁榮在乾隆五十九年（一七九四年）因年紀優勢被恩賞為舉人，一年後依舊不遠千里到京師參加考試，雖未高中又因年逾八十歲被授予翰林院檢討銜。對科舉執著無比的張仁榮，最終在耄耋之年完成了心願，我也終於將建築上的六個字還原成一個人的一生。」

除了在「故紙堆」中尋找「蛛絲馬跡」，蕭易每周都會去廣漢，拿着照片與當地老人聊天，聽老人講自己對這些建築的記憶。雖然許多老人的記憶已模糊，但偶爾蹦出的一兩個故事，仍然令他欣喜不已。

今年九十七歲的萬昌全老人看到三水鎮湔江書院的照片時突然很激動，並在書院的照壁上發現老師梁世楷的名字。「萬昌全老人說這位老師穿長衫、戴眼鏡，斯斯文文的，教他們國文。他甚至還記得當年是在後院上課，那裏種了很多芍藥花。」蕭易說，儘管這座規模宏大的書院如今僅存一面光禿禿的照壁，但萬昌全老人的回憶讓照片又「活」了起來。

而另一位蘭大爺的回憶，則再現了當年廣漢的生活場景。蘭大爺告訴蕭易，舊時的廣漢，每年秋季祭孔大典前一周，文廟會派人物色一頭水牛，掛上紅綢，任由牠在城裏閒逛，人稱「祭祀牛」。祭典當天，水牛頭作為牲牢祭祀孔子，牛肉則拉到菜市場廉價賣給百姓。傳說吃了祭孔的牛肉能中進士，所以市場早早就排起了長隊，這一天廣漢城滿城飄着牛肉香。「原本高不可攀的廣漢文廟，似乎也在這樣的日子裏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持續的走訪、調查、研究，讓一張張零散無章的照片組成一座座建築，更讓一個個鮮活的歷史人物從照片、史料中鮮活起來，並在《影子之城》裏還原了廣漢當年的市井生活、城市千姿百態。

【來源：大公報】